第十二章知情者(1 / 2)

第二人早上九点,联合空中服务社的机库。

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外射进来,如同巫师手中的一片剑光。厄尼尔提索与另外两名机师正在一架旧飞机上忙碌着。他们用一种涂料修补着机,那种液体使整个机库里都充满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门兹躲在他的办公室中,逃离了阳光与怪味的侵袭。他穿着海军蓝衬衫,打着日色领带.外面要一件褐色运动衫,上坐在办公桌后面,翻阅着桌上的一堆文件。那些著名的脸孔仍然挂在他身后的墙上,看起来就好像争着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向前探望。我推开门走进去,机库与机场上的噪音也同我一起进去了,但他没有抬起头来。

“什么事?厄尼尔?”他问。

“不是厄尼尔。”我说,同时把门关上。我穿着黄色马球衫,褐色长裤,同昨天一样,而它们看起来皱巴巴的,好像我穿着他们睡过觉。事实的确如此。

他的眉毛挑了起来,眼睛睁大了“见鬼,你到这来做什么?”

我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真是热情的欢迎,我还以为你想雇我呢。”

他扔下文件,脸上露出令人反感的笑容来“这有些晚了,不是吗?你看起来好像刚下火车。”

“我昨晚没睡多少觉。”

他的微笑如同他唇上的胡子一样直率“别对我说内特黑勒的良知发现了,这有些太迟了,是不是,孩子?”

“多迟,你认为?”

笑容消失了,他靠进转椅中,开始左右摇摆。“在太平洋飞行之前,我同艾米莉谈过迫降维哥的问题;在此次飞行之前,我又就厄勒克特拉旧话重提。但你不可能事事都准备好——而且你不能在水面上做演习。”

“要从最好的方面设想。”

他停住了摇摆“好吧,让我们首先假设她还没有迫降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然后再假设她在正确的时间里降低了襟翼,在空中滑翔,在水面上适当的高度上失速;之后,再假设碰撞之后飞机仍是完整的一体——一般说来,机尾会在这种迫降情况下折断——它鼻子朝下漂泊在海上,这种姿势是空燃料箱与沉重的引擎导致的。假设她与努南能安然无恙,根据厄勒克特拉的规格,在飞机沉没之前,他们还有九个小时。”

“即使有那些乒乓球?”

他皱起了眉头“什么乒乓球?”

“我听说他们在飞机的每一处闲置空间里塞满了乒乓球,以增加浮力。”

一阵嘶哑的笑声从他的胸腔中发出来“对我来说,那可是个新玩意儿,也许这会为他们赢得更多的时间。如果他们能把引擎都丢进海里,他们可以用那架飞机做条船,在海上漂流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会那么做吗?”

“我在开玩笑,不过飞机上的确有救生艇和其他一些应急设备,但在那片水域里,他们最好待在机舱中,如果飞机可以漂流的话。”

“为什么?他们可以使用救生艇啊。”

他笑了一下,没露出牙齿,也没有幽默感“那是一片鲨鱼出没的水域,内特。你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用掌根揉了揉灼热的眼睛“我不是试图想找到艾米莉和努南,我非常确信他们不在南加利福尼亚。”

又一阵嘶哑的笑声“你是一名侦探,是不是?”

“你说得对,保罗非常对!g的确让艾米莉卷入了某种间谍活动当中。”

他又开始摇晃起来,眼睛半闭着,但很警觉地注视着我“现在我们还能对此事做些什么呢?”

“这里有很多富裕的共和党人,他们不喜欢fdr。”

“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笑起来“我几乎无法相信我会这么说,如果我父亲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是一个共和党,而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是一个民主党。”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把一只手压在他的桌子上“我昨晚对g讲了些俏皮话——”

他的眼睛睁大了“你见到g了?”

“是的,在他的房子里,离你的旧宅不远。我同他谈了一会儿,而在此之前,我和在那里工作的那位可爱的秘书聊了半天。”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见到米勒那家伙了?”

“当然,他就像是美国情报员的典范。”

他靠进椅子里摇了摇头“你到底想做什么?别以为你也能让我——”

“你让我来的,记得吗?”

“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正如我所说的,我同g讲了些俏皮话,打算把这个动人的故事讲给论坛报听,我不认为这是个坏主意,应该有人站出来揭露那些总统们所做的错事,如果他们还没有遭到刺杀的话。”

他举起双手,似乎在平衡着某种不可见的东西“这样做对艾米莉有什么好处?”

“可能没有什么好处,但可以把g那个疯子置于尴尬的境地。每个人,上至白宫,下至哄骗琳蒂小姐去做间谍的人,都会发现他们自已被登在头版头条上,他们会失去工作,或被投进监狱。”

“你昨晚根本没睡觉.是吧?”

“我睡子两个小时。在太阳升起之后,你不喜欢我的主意吗?”

“直接干掉g不是更容易些?”

“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我要他首先遭到舆论的谴责。”

门兹盯着我看,似乎我是个疯子“你不是开玩笑,是吧?”

“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你让那个妄自尊大的混蛋上你的飞机,我在空中把他扔下去,说定了?”

“你需要休息一下”

“我到这里来不是找你资助我的调查,门兹,这不是工作,你可以称它为‘商业休假’。我所需要的,只是一点点信息,一点点帮助,我需要靠你找到一些人,同他们谈一谈。”

他在空中挥了一下手,似乎在同人告别“看——我已经为此事尽了全力”

“你拖我下水的。”

“但那时艾米莉还没有离开美国,我们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本可以救她的命。但现在,她最好的机会来自政府、海岸警卫队、海军,他们在寻找她。如果她在为他们工作,找到她会使他们受益——他们已花了上百万美元在这次搜索中”

“这更进一步证明了你是对的,如果她不为政府工作,谁肯花这么多钱寻找一位沉没在海中的飞行员?”

他的表情很凝重“对不起,黑勒,我退出。”

“你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

“你立刻动手,”我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我要同这些无线电爱好者谈一谈麦克门美,我知道他一直为你工作;还有这个麦尔斯,他在奥克兰。”

“我”

“你想要钱?这儿有。”我把钱包从口袋里摸出来,点出两张十美元的票子扔在他的桌子上。

“租飞机够吗?” “你想让我载你飞往奥克兰,同那个十四岁的业余报务员谈一谈?”

“说对了,而且我还想让你在这里为我安排一次会面,同另一个家伙,麦克门美。”

“黑勒住手吧”

“刚才你说过了,从最好的方面设想;现在,让我们从最坏的方面假设一下吧:她坠毁在海中,如果她不幸在撞击中没有丧命,那么鲨鱼就会把她与努南当做一顿美餐,这是g普图南与山姆大叔的菜单。”

“我会打电话,”他说“拿开你的鬼钱,别放在我桌子上。”

“好吧。”我说,把钱拿起来放回到我的钱包里,也不管他是否想要了。

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不到一个小时,沃特麦克门美已同我一起坐在伯班克集散站的太空之屋饭馆里了,他一直在帕特森无线电公司帮他的朋友卡尔皮尔森做事,皮尔森是公司首席工程师,也是一个业余无线电发烧友。

“我们设计了一整套短波接收系统。”麦克门美说,他的声音很柔和,带有热情的生命力。尽管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尽管他穿着正统的黑西服,打着红蓝色相间的领带,他看起来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健壮。他的额头很高,留着v字型头发,眼睛明亮,鼻子微翘,嘴唇丰满如同一个女人。

“谢谢你放下手中的活儿,”我说“来同我见面。”

现在是上午,我们喝着加冰的可口可乐。

“我很乐意,黑勒先生,”麦克门美说“我一直想同什么人谈谈,当保罗说你在调查这件事时,我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你想同人谈什么?”

他向前探了一下身“保罗告诉过你在第一次环球试飞中我的角色是什么了吗?”

“他说了。”

在门兹的建议下,麦克门美仍被普图南雇用,作为技术顾问为厄勒克特拉挑选与安装最新的无线电设备;他同时还是自愿加入的无线电转播小组的成员,一个世界范围的无线电短波俱乐部,义务地监听厄勒克特拉的飞行情况,尤其在一些荒无人烟的地域。它的总部设在灯塔山,靠近洛杉矶,是一个最理想的接收点。

“我们负责提供固定的信息——尤其是天气情况与天气预报,”麦克门美说,似乎很欣赏这个创意“来协助厄勒克特拉以保证艾米莉与努南的安全。”

“而且你也可以向g普图南传递信息,”我说“好让他满足那些记者们的好奇心。”

他点了点头“每日的进展情况,这可以引起公众的兴趣。”

“发生了什么事,麦克门美先生?”

“叫我沃特。”

“叫我内特。”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特,我过去每周都能见到艾米莉一两次,但自从幸运机场坠机事件之后,我再没有同她谈过话。当她坐着玛露露号轮船从火奴鲁鲁回来你笑什么?”

“对不起,我也曾坐过一次玛露露号,想一想世界多么小。”

“当你坐飞机环绕它时你就不会觉得它小了。不管怎样,我与卡尔还是见到了那艘船,我们想等候在那里,让艾米莉知道无论她的运气有多坏,无论她是否撞毁了厄勒克特拉,我们对她的信仰始终都不会动摇,我们会等待她的第二次尝试,如果她乖乖,她让我们吃了一惊。”

他看起来似乎是想让我追问。“怎么了?”我问。

他再次向前探了一下身,用耳语般的声音对我说:“她走下跳板,身前身后都是海军人员——军官、海岸巡逻队还有军队警察。总而言之,包围她的是高级军官与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簇拥着她很快走过我们身边,钻进了海军人员的汽车。”

“她看到你们了?”

他坐回到椅子里,脸上是自嘲的微笑“哦,是的,她向我打了一个招呼,用一个可怜的笑容但没有同我说一个字!这还只是开始。”

“什么开始?” 他摇了摇头,表情很阴郁“政府部门插手的开始。一些海军情报军官,穿便衣的家伙们,在一个饭馆里找到卡尔与我,他们说来自艾米莉的任何消息,从灯塔山回复的任何消息,都要经过他们审阅,再告诉新闻界。而且,我们也不能再与艾米莉联络,即使只是监听她的飞行,在他们插手进来之后。他们所发布的信息有些是假的,他们让我们起誓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些。”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一丝淡淡的微笑掠过他的嘴角“有两点,第一,门兹说你是对的;第二,艾米莉失踪了。如果我们能被允许一直同她保持联系,如果我们不被拒之门外——谁知道呢?”

“他们并没有完全把你们拒之门外”

“唯一的理由,是他们需要我们的技术与设备,我们的仪器比政府的要好得多,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们总有办法监听到艾米莉的信号的。”

“我相信他们不喜欢你们这么做。”

“是的,但我们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这么做。”

我环视了一下饭馆,饭馆里只零星地坐着几个客人“你认为现在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吗?”

“我不这样认为,我想我没被跟踪,我们在两天前就关闭了灯塔山操作站但我一直在家里监听。”

“这么说,你好像听到了什么。”

他的脸孔也许还很年轻,但他的眼睛一瞬间苍老了“我仍在听夜里。白天的频率是三千一百零五千赫,太弱了,我听不到任何信号;但在夜里,在六千二百一十千赫,我仍能听到她她还在那儿。”

我向前倾了一下身体“你听到了什么?”

“预先设置的信号如果他们在水上,两长;如果他们在陆地,三长。她一直传送着两长的信号,问问保罗——他也听到过。”

“上帝,海军还有海岸警卫队,他们知道吗?”

“当然,他们知道。我还听到过一个声音,非常微弱,在静电的干扰中sos,sos,khaqq,khaqq”

“我知道sos的意思”

“khaqq——她的呼叫信号。”

“她还在那里———在水上?”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点点头。

门兹推门走进饭馆,看到我们.他大步走了过来“你们谈得怎么样?”

“很好,”我说:“你没有告诉我你听到了她的信号。”

麦克门美喝着可乐,注视着门兹的反应。

“见鬼,内特,它可能是任何人的,现在这里正上演着各种骗人的戏法看,这个麦尔斯,住在奥克兰的,他房间里没有电话,但我让机场经理派人送信儿去了你会很高兴地知道我为你和杰克库伯安排了一次高级会晤,在今天下午三点钟。”

“我很感谢,保罗。”我说,说的是真心话。

“我用蜜月快车载你过去我敢打赌,自从维哥以后,你有一段时间没坐飞机了吧。”

“是有一段。”我说。

达可空中服务社餐馆位于奥克兰巴法玛机场,镶框的飞行照片与锦旗挂满了一墙,让人回想起往昔的那些辉煌的空中表演与竞赛。沿窗有一排木板隔开的单间,窗外就是机场与机库。餐馆的内部设施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橡木,除了吧台前面的锻铁高脚凳与皮面椅子。老板娘在吧台后面准备着馅饼、蛋糕与冰淇淋,老板则在后面的小厨房里做着三明治。

那个下午很温暖,但并不炎热,天花板上的吊扇搅动得空气忽忽作响,仿佛一架巨型的螺旋推进器。躲过了捕蝇纸的苍蝇在客人们耳边嗡嗡地叫着,我与门兹坐在单间内的一张桌子的一端,另一端是年轻的罗伯特麦尔斯。

我为麦尔斯买了一盘“蜗牛”这是他对肉桂卷的叫法,还有一杯牛奶。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不知道是由于饥饿,还是在跟苍蝇们竞争。

他是个又高又瘦的孩子,有着警觉的眼睛、刚毅的鼻子与下颏,一头乱蓬蓬的金发不驯地挺立着,看来需要理发师好好地剪一剪了。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一样,他的身体接近成熟的男人,而他的相貌却还很柔和,像个孩子。他穿着水手领的t恤衫,粗斜纹棉布裤也是水手风格的,看起来他已经穿着这身衣服过了一个夏天了。 “艾米莉以前也从没听人叫过肉桂卷为蜗牛,”他说着,咬了一口肉桂卷,声音却还不变“我叫她艾米莉,因为她让我这么叫她;她一直喊我为罗伯特,因为她知道我不喜欢鲍比这个称呼,这是我姐姐给我起的绰号,在我们打闹的时候。”

门兹与我相视一笑。

“那么,我也叫你罗伯特,”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也要叫我内特。”

“好吧,内特,我无法告诉你当有人捎信给我说你要同我谈谈这件事时,我是多么高兴,我一直四处碰壁。”

“为什么?”

他喝了一大口牛奶“嘻,我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在侦探这个行业里,”我说,知道他会被我的这句话打动“我们喜欢一切都有条不紊。”

他用餐巾抹掉嘴角的牛奶沫“你的意思是说,从头开始?”

“是的,你是怎样遇到艾米莉的?”

他耸耸肩,向窗外的飞机场点了一下头,在那里,一架双引擎飞机正在跑道上滑行“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机场四周闲逛。”

“那么早?”

“那当然,我可以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飞机还有地面工作人员,那有许多著名的飞行员起起落落,我同吉米杜力特、霍华德海斯以及鲍贝怀德说过话。那儿总是在进行一些有趣的事情,像跳伞表演、空中竞赛什么的我就在那些比赛中第一见到了艾米莉,但直到最近我才同她熟悉起来——在她准备环球飞行的时候,我是指第一次试飞,今年年初的那次。她注意到了我,对我非常友好——因为她是个大牌明星,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会受宠若惊,但我没有,她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小弟弟。”

门兹插了一句话“罗伯特没有夸大其辞,艾米莉喜欢这孩子。”

“当她给我买蜗牛时,她让人为我把它加热说热的更好吃,她说的没错!我在一生中从未吃到过如此美味的佳肴。”

门兹与我又相视一笑。

“她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手,”那个男孩说,目光穿透了我“优雅、精致,而且修长她坐在那里,喝着可可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猜他正在抑制眼泪,我理解这种感情。

然后他继续说:“你知道,从我家到这里有四英里远的路,当她开着那辆考德汽车来时,她就载我回去有时候她妈妈同她在一起,她也是一位优雅的女士。”

“还想再来一杯牛奶吗,罗伯特?”我问。

“好的!”

我示意吧台后面的老板娘再上一杯牛奶,同时为门兹和自己点了可乐。

“门兹先生也许没有意识到,”罗伯特说“但这个机场的确与众不同,一旦飞行的准备工作开始,这里就没有竞赛,没有空中表演,所有的一切都停止,除了为环球飞行做准备。很多陌生人都来了。”

“陌生人,什么样子?”

他吃了一口蜗牛“穿西服的男人,看起来像商人;有时候还有军方人员威斯特欧文将军也来过,每个人都很震惊。”

理应如此,威斯特欧文是美国空军司令。

那个孩子继续说:“普图南先生有时候到机场的办公室里,同他们交谈通常都没有艾米莉在场,好像机场办公室对她是个禁区,我也曾听到她抱怨过此事——‘他在做什么?那些是什么人?他们在谈论什么?’”

我转头望着门兹“你也遇到过这种事情吗?”

门兹点点头“但我没有在奥克兰待很长时间,努南,还有新的机械师鲍麦肯尼雷接手了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