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卡瓦路在白天是绿荫环绕的宁静的住宅区,到了晚上它就像复苏一般变得嘈杂而喧闹。婆娑的棕榈树仍然轻轻地摇摆着,可是那股奇异的热带花香被辛辣的烤肉味给取代了。不断鸣响的汽车喇叭声,小贩五花八门的叫卖声,朋友之间热烈的谈话声热辣辣地混合在一起。就连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也敌不过瓦奇蒂娱乐园中五彩眩目的灯光,而显得有些黯淡了。远远地望过去,瓦奇蒂娱乐园就像是散落在卡拉卡瓦和伊纳路上的一串耀眼的五彩明珠一样。
在伊纳路的路口立有一块指示牌,上面标明瓦奇蒂娱乐园的停车场在街道的左侧。由于路面的行人很多,我只得不停地按响喇叭,把车慢慢地开向停车场。我趁机向街道两旁打量着,两边林立着的都是一些投合游人心意的小店铺,廉价的咖啡屋,简陋的美容院,还有几家小小的理发店。有许多本地人在桔黄色的路灯下边走边聊着;还有一些情侣们手挽着手亲昵地走在一起;再有就是一些成帮结伙的少年们大声说笑着,打闹着。总之,这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里离海岸只有一两个街区,可是却怎么也嗅不到一点儿大海的气味。在高大的棕榈树下,我发现有几个大约十七、八岁的本地女孩正在和一些白人士兵们打情骂俏,她们都穿着性感的艳丽短裙,画着浓妆。这情景不仅使我想起了芝加哥,夏威夷的瓦奇蒂娱乐园与芝加哥的任何一个娱乐园在外观上都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这里你所见到的更多是黄色或棕色的面孔而已。
我好不容易才把福斯特克夫人的车开到了停车场。停车场里已经挤满了各种类型的车:敞篷汽车、轻便越野车、摩托车最后,我勉强在一辆破旧不堪的老爷车旁找到了一个空位,才算把车安顿好。在停车场里,就能够听到瓦奇蒂娱乐园中的音乐声,虽然两个地方隔着整整一条街。我暗自将皇家夏威夷里的音乐和瓦奇蒂娱乐园中的音乐比较了一下:前者追求的是优雅的情调和舒缓的曲调,四弦琴和电吉它合奏着浪漫的夏威夷情歌,这是为了骗那些来这里度假的阔佬们的钱;而瓦奇蒂娱乐园里的音乐营造的是火爆的气氛,风琴奏个不停,音乐声震耳欲聋,歌手们声嘶力竭地喊着,他们演奏的全部是当下美国大陆流行的劲歌,当然这是为了骗那些本地的傻小子们付钱的。
她正好站在瓦奇蒂娱乐园的招牌下等着我。她的头上就是鲜红闪亮的“奇”字,明亮的灯光将她照得格外耀眼,所以我远远地就认出了她。她优雅地背靠在门柱上,手里夹着一支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
我仔细打量着她,她的十个手指甲全都涂得猩红。早上的那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都不见了,这次她穿的是一件白色齐膝长的日本紧身裙,在裙子上印着大朵大朵眩目的红花,似乎整件衣服都要燃烧了起来。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拖鞋,秀丽的脚趾露在了拖鞋的外面,十个脚趾甲也涂得猩红。她的嘴唇涂画得和衣裳上的红花一样明丽,乌黑的左鬓边插着一朵红色的鲜花。只有她手里拿着的那个白色钱夹还能让我依稀记起她今天早晨的那身规规矩矩的衣服。
她先冲我粲然一笑,然后说道:“黑勒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向她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件裙子和你一样的漂亮。”
“我刚才一直在担心,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她做出一副娇嗔的样子。
“怎么会呢?我从来都不拒绝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的约请。”
她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把那张鲜红的小嘴噘成了可爱的圆型,接着向我吐了个圆圆的烟圈,妩媚地笑着说:“黑勒先生,你是在和我调情吗?”
“叫我内特吧,”我说“你打扮得如此迷人,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见了你都忍不住会动心的。”
显然她很喜欢我的恭维话,接着她把手里的那支烟举了举,问我:“想来一支吗?黑勒先生,不,内特。”
我婉言谢绝了她:“不,谢谢。它会阻碍我的发育的。”
她一下子笑出了声,说:“哦,内特,别逗了,难道你还没长大吗?”
“是的,就差那么一小点了,也许得需要你的帮助。”
她又朝我妩媚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在我的眼里,她的笑脸使得瓦奇蒂娱乐园中闪烁的五彩霓虹都为之失色了。我试探性地伸出了胳膊,她一下子将手里的香烟抛了出去,在闪亮的烟蒂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她就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身边。
第一次的约会就靠得这样近,她究竟是被我的男子汉魅力牢牢地吸引住了,还是故意引我上钩呢?
我极力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使自己相信这个娇小玲拢的日本女人是被我出众的魅力给吸引住了,而不愿意把事情向坏的那一面去想,不过她也有可能在施展美人计,诱惑好色的大男人甘心情愿地陷入圈套。不,不会是这样的,我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着气。说真的,我还真有些被她给迷住了,她身上有一股勾人魂魄的香味,不知道是她用的香水散发的呢,还是她鬓边的那朵红花飘散出来的。而且紧身衣下那丰满的胸部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着,一看到它就会使人意乱神迷。最有诱惑力的也许是她身上散发的那股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气息和难以言传的妩媚
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相拥着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在夏威夷这个多种族混居的地方,白皮肤的男人和黄面孔的女人相拥而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俩就这样默默不语地绕着瓦奇蒂娱乐园走着。在我看来,这里和伊利诺斯州的娱乐场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根本看不出一点儿属于夏威夷风格的东西。飞转不停的旋转木马,小型的宠物乐园,热闹的游戏靶场,只不过充做靶子的小人身上穿的是和服,也许这可以勉强算入地方特色之中吧。不过与美国大陆的娱乐园相比,这里的节奏明显要板滞许多,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懒懒散散的。
我给她买了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糖,不过呢,当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低头分享着。不知不觉之间,她把我领到了一座两层楼房前面,整个小楼是由木头搭成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里真让人难以相信。”
她晶亮的眸子紧盯着我,好奇地问我:“什么?”
“这里既没有臭虫,也没有蚊子。什么都没有。”
她耸了耸肩“当沼泽被抽干时,它们全都飞走了。”
我好奇地追问:“什么沼泽?你是说这里过去不是这样的?”
“这一片原来全是沼泽。”
“瓦奇蒂过去是一片沼泽地?”我不相信地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补充道:“沿着阿拉迈运河向下走,你会找到臭虫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这样我觉得挺好的。” 她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低声地说:“很多年以前,他们抽干了瓦奇蒂沼泽,为的是种更多的甘蔗。所有的池塘、沼泽以及那些在这里世代生活的农夫和渔民都不见了。现在这里成了热闹繁华的旅游贸易区,这样的结局应该还不错吧?”
“最好的结果是所有的臭虫都被赶走了。”
她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在这里你也不会找到蛇的,阿拉迈甚至整个夏威夷也没有一条蛇。”
“它们全被赶到大海里去了?”我调侃着问。
“不,这里从来都没有过蛇。”
我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然后用一种惊讶的语调说道:“伊甸园里居然没有蛇,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她转回头来盯着我说:“这里只有人,到处都是人。”
这话似乎弦外有音,不过我装作没有听懂。
比翠丝领我来的这个地方轰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到处都挤满了年轻人。我们离小楼越近,查理,我的宝贝这曲子的乐声就越震耳。在吉它的混响声里搀入了一些夏威夷式的曲调,这使得这首本来就火爆的歌曲更加热情奔放了。
有很多小伙子站在门前,或喝着可乐,或吸着烟,或是三五成群地闲谈着。和他们相比,我显然穿得太过正式了,居然还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这里的青年小伙大都穿着丝质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而姑娘们呢,大都穿着棉质的套衫和齐膝的短裙。
我买了两张门票。这里的门票十分便宜,如果一个人进去呢,每张门票三十五美分,如果是情侣结伴而入呢,每张门票只有十美分。我和比翠丝费力地挤过拥挤的舞池,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最右侧的舞台上,几名夏威夷的歌手正在卖力地表演着。在他们的鼓上写有这支乐队的名字——“快乐农夫”现在,他们不再唱那支火辣劲爆的查理,我的宝贝了,而是改唱一支低缓深情的月色与玫瑰。在闪烁着迷幻灯彩的舞池里,不同肤色的男孩和女孩情意绵绵地对舞着。其中的一对是黄面孔的男孩和白皮肤的女孩,他们脸贴着脸。另一对是棕皮肤的女孩和白人男孩鼻对着鼻跳着,似乎充满了道不尽的柔情蜜意。这情景一定会让任何一名三k党成员背过气去。
“想来一杯可乐吗?”我问比翠丝,她正看着舞池里的一对对情侣。
“好啊!”我去吧台买回了两瓶凝着水露的冰镇可乐,在侍者为我拿可乐的时候,我回头看着那可爱的“东方之花”她正在热切地嚼着口香糖。
我走回到座位以后,就偷偷地取出放在西装口袋里的小酒瓶,然后向比翠丝晃了晃,问道:“要来点儿吗?”
“当然。”她一边倒着可乐一边答应道“难道你觉得夏威夷的姑娘小伙们就不会想法找些乐子吗?”
我往她的杯里倒了些朗姆酒,问道:“在这里演出的乐队是固定的吗?”
比翠丝摇了摇头“不是的。本地的乐队轮流在这里表演。那天晚上在这里演出的是‘鹰’乐队。”
我想她所说的“那天晚上”就是指泰拉迈西被袭击的那个晚上。
我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着朗姆酒,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那伙人在袭击泰拉之前,就是在这里跳舞取乐的吧?”
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我,严肃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推开了面前的杯子,反问道:“你说什么?”
她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为了我的蓝眼睛。”
她对我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今天使迈西夫人很难堪。”
“这是我的工作。”
“使她难堪?”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设法从她那里知道真相。”
“你认为她在撒谎?”
“不。”
“你认为她说了实话?” “不。”
“那么”她那双好看的眉毛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我从来不妄下断言,作为一名侦探,这是最基本的素质之一。更何况我现在刚刚开始调查。”
“那你是说你还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是的。的确有人对你的女主人干过一些不好的事,要知道,她不可能砸碎自己的下巴,更不可能强奸自己。”
比翠丝喝了一大口饮料,皱着眉想了一想说:“在这里是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暴力强奸的事的,这肯定不会是夏威夷人干的。夏威夷人性情温和,驯服得就像是家里养惯的小猫小狗一样。”
“是的,只有‘两只小狗’是夏威夷人,另‘一只猫’是日本人。”说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因为比翠丝也是一个日本人。
比翠丝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就好像燃烧的两团愤怒的火苗。她的语气却十分平静:“的确,其中的两个人是夏威夷人,那一个中国男孩,有一半夏威夷血统。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在夏威夷是不可能发生这种暴力强奸事件的。”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寻根究底地想问个明白。
“因为这里的女孩,”她耸了耸肩“你根本不需要强迫她们的。”
我开玩笑地说:“你是说,只要给她们买上瓶可乐,再倒一些朗姆酒,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这句玩笑话稍微缓和了一下她紧绷的面容,她微微咧嘴笑了一下,就好像是我可痒了她一样,不过这笑容和她刚才眼里闪现的怒火一样都一闪即逝了。她说:“不,内特这对大陆人来说很难一下子让他们明白的。”
“可是我是一个聪明的大陆人,我会学得很快的。”
“在那些白人百万富翁来这里以前,夏威夷一直是一个十分和睦的地方。即使在现在,惟一的强暴也只是强迫未成年的少女发生性关系,你们叫做什么?”
“引诱未成年少女。”
她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女孩子屈服于比自己大的男人,后来父母发现了,或者是有了孩子,这是夏威夷式的‘强奸’。而像你刚才所说的那种强奸,有色人种对白人妇女施以暴力,这样的事情在夏威夷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凡事总会有个开端嘛,”我说道“而且你还说不同种族的人是不可能绞在一起的。”说到这里,我朝正在舞池中跳舞的那两对年青人点了点头“那么他们是什么呢?难道我见到的是海市蜃楼?”
“他们可以在一起的,”她向我解释说“那是沙滩男孩,是指那些在旅馆的海边教滑板的夏威夷男孩。他们的学生大多是女性游客,有时是迷人的海军军官妻子们这样的一种性行为应该怎么说呢?”
“婚外私情。”
她点了点头。
“你想说些什么?难道你是说你的女主人和沙滩男孩有了某种不正当的关系,结果出了差错?然后呢,她就编造出来一个故事”
“别这么说,你会会认为我是一个坏女孩。”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简直就像一个落在凡间的天使。”
比翠丝避开了我火辣辣的目光,辩解道:“不,我是很坏,可以说成是雇主的叛徒。”
我转了转眼珠,又喝了一口饮料,说道:“我并不认为那些有钱人每周付给佣人几美元就能够买到可贵的忠诚,要是所有的佣人都这样的话,我们干侦探这行的人恐怕就要失掉饭碗了。”
“你很坦诚。”
我猛地被可乐哈住了,咳嗽了一阵子后说:“什么?”
比翠丝笑着说:“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从不隐瞒。”
比翠丝这话说得不完全对,通常情况下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起来。
不过,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我选择了一种最佳的回答方式,我说:“你说得很对。” “你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不胜荣幸。”
“快乐农夫”乐队又开始演唱起沙上之爱这支浪漫的情歌。在吉它的伴奏声中,我把比翠丝轻轻地搂在怀里,伴着抒情的乐曲翩翩起舞。比翠丝头发上插的鲜花的香味让我感到有些头晕,也许是朗姆酒的效力开始发挥作用了。
比翠丝在我怀里低声说着:“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因为贝尔小姐”
我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们只不过是朋友,我是说伊莎贝尔和我。”
“我听见她把你叫做‘甜心’。”
“这,这”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有点儿夸张。我们两个是在船上认识的。更何况,现在伊莎贝尔对我充满了怒气。”
“那是因为你今天让迈西夫人很难堪。”
“是的。”
我把比翠丝搂得更紧了。
“内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