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亨利全力以赴地把外长冗长而激烈的言词翻译成英文。里宾特洛甫没有更正或打断他。
吉阿纳里刚要讲话,里宾特洛甫又叫起来:“这种拙劣的态度除了说明再次蓄意挑衅之外,还能起其他什么作用?这又一次表明你们总统对一个拥有八千万人民的强国领袖的蔑视,而这是非常危险的。”
吉阿纳里用颤抖的手向亨利挥了一下,表示他听懂了他的话,然后说:“我想很尊敬地回答——”
里宾特洛甫睁开又闭上他明亮的蓝眼睛,用更高的声音说:“在这种情况下元首仍然愿意听你的意见,这证明他对和平的愿望,这点总有一天会载入史册。这就是这次奇怪的会见所具有的唯一价值。”戈林用比较温和但并不友好的语调问银行家:“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路吉?”
“元帅,我是我国总统派到元首这里来的一个非正式使者。根据总统的指示,我有一个问题要向他提出。提出这个问题和回答这个问题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感谢上帝,它却可以导致有持久历史意义的成果。”维克多-亨利把他的话译成德文。 “什么问题?”戈林问。
银行家的脸色有点发黄。“元帅,根据我国总统命令,这个问题是向元首提出的。他用德文说,声音有点沙哑。
“要由元首来回答,”戈林说“但是,很明显,无论如何我们也会听到的。是什么问题?”他把声音提高,眼睛盯着银行家。
吉阿纳里避开戈林那双懒洋洋的严酷眼睛,舔了舔嘴唇,对亨利说:“上校,我请你向大元帅证实我所得到的指示。”
维克多-亨利正在迅速估计形势,包括人身可能遭到危险的迹象,这种感觉在进入凯琳别墅围墙后就象阴影一样一直笼罩在他的心上。尽管从外表看来戈林这大个子很和气,实际上是一个阴险凶恶的残暴家伙。如果这个一张涂了胭脂似的红脸、两瓣鲜红的薄唇、一双小手戴满珠宝的丑恶胖子要伤害他们,外交人员不受侵犯的特权在这里也起不了多大保护作用。但是帕格判断他的谈话只不过是猫耍耗子,以此消磨时间。他在戈林两眼紧盯之下把银行家的回答译成德文,然后补充说:“我证明总统的指示是把这个问题直接提给元首,
就象吉阿纳里先生在意大利向元首的好友ilduce
1所作的那样,当时我也在场,ilduce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些我们都知道,”里宾特洛甫说“我们也知道你要提的问题是什么。”戈林朝亨利眨了眨眼,紧张空气才缓和下来。银行家用手指擦了擦额头。大家沉默了大约一分钟。这时阿道夫-希特勒从一个挂着虎皮的侧门进来,一面把一绺头发从前额往上掠。
1意大利语:领袖(指墨索里尼)。
戈林和里宾特洛甫跟这两个美国人一样,迅速地站了起来,装出十分恭顺的样子。戈林从舒适的长沙发换到另一张椅子坐下,希特勒坐在戈林原先坐的地方,做了个让坐的手势,没有和客人握手。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元首外表很健康,很镇定,虽然眼睛有点浮肿,身体也过于肥胖。两鬓黑发剪得很短,象普通士兵一样。除了那撮有名的小胡子之外,他的长相很一般,和在德国城市大街上走着的任何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小人物没有什么不同。和他这种普通老百姓样子相比,那两个纳粹党人的一身穿戴显得特别可笑,不协调。他那身只在左胸前佩戴一枚铁十字勋章的灰色上衣,跟里宾特洛甫穿的绣金边的深蓝色制服以及空军元帅身上的鲜艳色彩、五光十色的宝石和勋章,形成尖锐的对比。他两手重叠着放在腿上,严肃地看了两个美国人一眼。
“路吉-吉阿纳里,美国银行家。维克多-亨利上校,美国驻柏林的海军武官,”里宾特洛甫带着讽刺的口吻说,表示这两个来访者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的元首,他们是美国总统特派的非正式使者。”
银行家干咳了一声,先试用德文说了几句对这次会见表示感谢的话,然后急急忙忙表示了歉意,转用英文讲话。当亨利翻译时,元首眼睛一直盯着银行家,在椅子上不断改变坐的姿势,两只脚一会儿交叉,一会儿放平。吉阿纳里把他会见墨索里尼时讲过的关于世界和平的一套开场白重新讲了一遍,然后向元首提出关于萨姆纳-威尔斯的问题。他刚用英文讲完,里宾特洛甫脸上就露出轻蔑的微笑。亨利翻成德文后,希特勒和戈林互相看了一眼。元首态度很冷淡,戈林耸了耸肩,挥动着他那戴满宝石的手,摇摇头,好象是说:“果然是这个问题,令人难以置信!”
希特勒沉默地思索着,深凹的灰蓝眼睛直望着远处,露出一丝苦笑,小胡子和小嘴巴动了一下。他开始平静地、用清晰的巴伐利亚口音的德文说:“吉阿纳里先生,看来你们尊敬的总统对当前整个世界历史进程具有不平常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特别表现在大国中只有美国没有参加国联;你们国会和人民多次表明不愿卷入国外纠纷。
“我在四月二十九日主要对你们总统讲的那次讲话中,承认贵国人口比我们这块小国土多一倍多,生存空间大十四倍多,矿物资源更是多得无法相比。也许因此你们总统觉得他必须不时地向我提出严父般的警告。当然,我已将我的一生致力于我国人民的复兴,我只能从这个狭窄的观点来看待一切事情。”
维克多-亨利尽了他最大努力来进行翻译,感到怦怦心跳,嘴巴发干。
希特勒现在开始喋喋不休地回顾了莱茵区、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等历史往事。他们情况讲得很详细,似乎津津有味,慢慢地挥动着双手,语调比较缓和。他讲的理由都是人所共知的老一套。只有在谈到英国对波兰的保证那会儿才提高嗓门,用词尖刻。他说,英国的保证鼓励了一个残酷的反动政权对它的德国少数民族采取残暴措施,使它错误地以为这样做是保险的。战争就是这样发生的。从那时起,英法一次又一次轻蔑地拒绝了他关于和平解决和裁军的建议。英法加在一起共控制了地球上五分之三的可居住的地面,和将近地球一半的人口,作为一个国家负责首脑,除了武装他的国家抵御这两个军事大帝国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他继续说,德国的政治目的是简单的、公开的、适度的,并不准备改变。远在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前五个世纪,欧洲中部就有过一个日耳曼帝国,它的边界大体上是根据地理条件和人口的增长确定的。由于许多强国企图肢解德国人民,这块欧洲中心地带不断发生战争。他们的企图常常获得暂时的成功。但是德国民族以其求生存和求发展的强烈本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整旗鼓,打破了外国的包围和束缚。在这部分谈话中,希特勒提到俾斯麦、拿破仑、腓特烈大帝、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和三十年战争,维克多-亨利对这些都不太清楚,他尽可能按原话逐字逐句进行翻译。凡尔赛条约,元首说,只不过是外国力图肢解这个德国心脏地带的一个最近的尝试。由于从历史上看,这个条约就是没有道理的和不公平的,所以它现在已经死亡了。莱茵区是德国的,奥地利也是,苏台德区、但泽和走廊地带都是德国的。捷克斯洛伐克这个人为制造的怪物原先象一根刺入德国要害的长矛,现在已经再一次成为传统的德意志帝国的波希米亚保护国。德国恢复到正常状态的过程现已完成。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做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英国的荒谬保证,这一切本来是可以用和平方式完成的;但泽和走廊地带问题实际上在今年七月已经解决了。就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实质性问题妨碍着持久和平。只要对方承认中欧的现状,并归还德国的殖民地。德意志帝国,象其他现代大国一样,有从不发达大陆获得原料的天然权利。
给维克多-亨利的印象最深刻的,是希特勒的坚定不移的态度、他的显然深信道义在自己一边、他对历史的宽阔眼界以及他那种自以为是德国民族化身的神态什么“因此我把莱茵区归还德意志帝国因此我使奥地利回到它的历史归属因此我使波希米亚高原局势正常化”等等。他在党的群众大会上装出那副狂呼乱叫的煽动家的姿态,显然只不过是因为他认为德国人需要这样一个群众偶像。他使人深深感受到他个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亨利上校只在两三个将军身上曾经看到过。至于报刊上对他的描绘——把他刻画成一个咬地毯的、歇斯底里的查理-卓别林式的政客,帕格现在觉得,那是一些心地狭小的人物对他的歪曲,这种歪曲已经把世界引入灾难。
“我也和总统一样,希望和平,”希特勒说,他现在开始象演说时那样做手势,虽然动作幅度没有那样大。他的眼睛很奇怪地明亮起来,亨利心想那也许是自己的幻觉,但它们似乎放出奇异的光彩。“我渴望和平。我作为一个普通士兵在前线打过四年仗。而他作为一个出身高贵、富有的人,有幸担任海军助理部长,坐在华盛顿的办公室里。我懂得什么是战争。命运给我的使命是建设而不是破坏,谁知道我还有多少残余之年去完成我的建设任务呢?但是英法领导人要求摧毁‘希特勒主义’(他以轻蔑带讽刺的口吻讲出这个外文词),作为和平的代价。我也可以说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恨我。我使得德国重新强大起来,这不合他们的胃口。但是这种憎恨如果继续下去,必然会使欧洲遭殃,因为我跟德国人民是不可分割的,我们是一个整体。这本来是一个简单真理,但是对英国人来讲,恐怕需要一次大的考验来证明它。我相信德国有力量最后以胜利者姿态出现,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将一起沉沦下去,那时候我们所知道的那个历史上的欧洲将不复存在。”
他停了一会儿,面色一沉,突然提高嗓门说:“他们怎么能够这样无视现实?一九三七年我在空军方面取得了平等地位。从那时候起,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制造飞机、飞机、飞机,潜艇、潜艇、潜艇!”他尖叫着,紧握着拳头,挥舞着那两只伸得笔直的僵硬手臂。“我堆积起来的炸弹、炸弹、炸弹,坦克、坦克、坦克有山那样高!这对我的人民来讲是一种浪费,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但是那些大国又何曾懂得过别的语言?我是因为感到自己的力量才提出和平的。我被拒绝了并且受到蔑视。他们提出要我的脑袋作为和平的代价。德国人民对这种可怜的荒谬要求只觉得非常可笑!”
当他祈祷似地高声喊叫“飞机炸弹潜艇”时,他的两个拳头一再抡到下面用力敲打地板,由于身子弯得很低,那绺著名的头发耷拉到脸上,这时看上去更象在新闻片中常见的那个街头宣传鼓动家的样子,而那红红的脸和尖叫的声音的确也还是那种疯狗似的形象。突然,富于戏剧性地,象一个乐队指挥一样,他又恢复了安静的有控制的声调。“让火的考验来临吧。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历史的审判面前,我是问心无愧的。”
希特勒沉默了一会,然后站起来,准备退出的样子。他的眼色愤怒而冷淡,嘴唇和口角向下弯着。
“我的元首,”戈林说,笨拙地站起来,长靴咯吱咯吱地响。“我的理解是,在您对现实情况作了如此清楚的阐述之后,如果总统坚持,您将不反对萨姆纳-威尔斯先生前来访问。”希特勒犹疑了一会,有些困惑,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说:“我不想用无礼对待无礼,也不想以不识大体对待不识大体。我愿为和平作出一切努力。但是在英国要摧毁我的愿望本身遭到摧毁之前,通向和平的道路只能通过德国的胜利获得。其他一切都无济于事。我将仍然诚心诚意地期待着对方在大规模毁灭爆发前一分钟表现出清醒的头脑。”他神色激动,也不向客人告别,就大踏步从雕刻着画面的双扇门走了出去。维克多-亨利看了看手表。元首花了一小时又十分钟和他们谈话。就亨利所知,罗斯福总统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答复。他从吉阿纳里苍白而沮丧的脸上可以看出,后者得到的印象跟他一样。
戈林和里宾特洛甫相互看了一眼。胖子说:“罗斯福总统已得到了他所要的答复。元首认为威尔斯的出使不会带来什么希望,但是由于元首仍然寻求一项公正的和平,并不拒绝他前来。”
“我不是这样理解,”里宾特洛甫说得很快,语调很生硬。
“元首认为他的出使无济于事。”
“如果你要元首澄清一下,”戈林指着双扇门,用讽刺的口吻向他说:“去找他吧,我非常了解他,我认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又转向银行家,声音比较缓和地说:“在向你们总统报告这次会见情况时,告诉他是我说的,元首将不拒绝接见威尔斯,但元首认为不会带来什么希望——我也这样认为——除非英法放弃他们通过战争以除掉元首的目的,但这就象要搬掉白朗峰1一样不可能。如果他们坚持这样做,结果将是在西线发生可怕的战争,这场战争将在死亡几百万人后以德国获得胜利而结束。”
1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
“结果必然如此,”里宾特洛甫说“恐怕,在萨姆纳先生整理文件和打点行装准备启程之前,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戈林两手挽着两个美国人的胳膊,突然变得和蔼可亲,使维克多-亨利想起万湖的那个侍者。他说:“你们不是马上要走吧?一会儿还有跳舞,多少吃点晚饭,然后还有从布拉格来的一些艺术舞蹈家的精彩表演。”他诙谐地转动眼睛表示留客。 “多谢阁下盛意款待,”吉阿纳里回答说。“但是有一架飞机正在柏林等着把我送到里斯本转乘飞剪型客机。”
“那我只好不留你们了,但是你们一定要答应以后再来凯琳别墅,我送你们出去。”
里宾特洛甫站了起来,背向他们,望着炉火。当银行家犹豫地说了一声再见时,他咕噜了一声,耸起一只肩膀。两个美国人和戈林臂挽着臂沿着凯琳别墅的走廊走出去。这位空军部长身上散发出一种浓厚的洗澡油的味道。他用手轻轻拍了一下维克多-亨利的手腕说:“亨利上校,你到过斯维纳蒙台,看过我们生产潜艇的工厂。你对我们的潜艇计划有什么意见?”
“阁下,你们工业水平很高,可以跟世界上任何国家相比。加上有象格罗克和普伦这样的军官,你们有了很完整的规模。你们的潜艇已经在大西洋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这仅仅是开始,”戈林说“现在生产潜艇的速度就象生产香肠那样快。我怀疑是否所有这些潜艇都将有机会参加战斗。空军将很快决定这场战争。我希望你们的空军武官鲍威尔上校能够很准确地向你们总统报告德国空军的实力。我们对鲍威尔一直是很开放的,这是根据我的命令。”
“当然,他已经作了报告,他所获得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帕格的话看来使戈林感到高兴。“我们从美国学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寇梯司1有很出色的设计师。我们曾经仔细研究了你们的海军俯冲轰炸机,并根据研究结果制成‘斯杜加’。”他转向银行家,用简单的德文讲得很慢,询问了一些有关南美矿业公司的情况。这时他们正穿过一间空的舞厅,舞厅顶上悬挂着镀金的水晶玻璃大吊灯。他们踩在拼花地板上的脚步声泛起了空洞的回音,银行家从容他用德文回答,一紧张他就说不了德文。往正门走的一路上,他们都谈着关于财政的问题。在大厅内走动的客人们盯着夹在两个美国人之间的戈林。银行家脸上的那个老练世故的笑容又重新出现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1寇梯司原是美国最早的飞机设计师,这里指他所开设的飞机工厂。
外面正下着雪。戈林停在门道口和他们握手告别。吉阿纳里这时已经恢复过来,因此提出了维克多-亨利认为绝对重要的事。亨利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向他暗示一下,银行家在雪花轻飘中一面跟空军部长握手,一面说:“阁下,我必须告诉总统,贵外交部不欢迎威尔斯的出使,并且申明元首也不欢迎。”
戈林收敛起笑容。“如果威尔斯来,元首将见他。这是正式意见。”这时一个空军军官把汽车开到门前,戈林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两个美国人一起穿过飞雪走到车前。“记住这一点。德国同所有国家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和平。但是我要。”
维克多-亨利几乎一夜未睡,写他的报告,以便由银行家带交总统。报告是手抄的,写得很乱。亨利先写事实经过,一直写到戈林在雪地里讲的最后一句话为止,最后写道:
关键问题当然是:第三帝国现在是否期待萨姆纳-威尔斯的和平使命。看来难以置信的是,会见了希特勒、戈林和里宾特洛甫以后,您的特使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我相信希特勒将会接见萨姆纳-威尔斯,但是我认为这次出使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除非盟国想要改变主意,接受所谓“伸出和平之手”的那一套解决办法。
这三个人看来都不很重视我们这次会见。他们还有别的大事要考虑,根本不把我们两人放在眼里。我倾向于认为戈林是愿意举行这次会谈的,而希特勒刚认为,既然来到凯琳别墅,顺便见见也无妨。我感到他象很乐于把心中想法坦率地向两个将直接向您作报告的美国人谈谈。这三个人的表现都好象西线的进攻马上要开始了。我认为威尔斯来不来,他们根本不在乎。如果英国也象希特勒那样坚持自己的条件,春天就会发生一场全面战争。双方分歧过大,无法调和。
在我看来,戈林侈谈和平是另有打算的。这个人是第三帝国中最大的杀人魔王。他的外表很象马戏团里的畸形人,胖得的确令人作呕,却偏爱打扮,但是在他们那伙人中,他是最大的现实主义者,并且是众所公认的第二号人物。他从纳粹主义中获利甚大,得到的好处远比其他人要多。吉阿纳里先生无疑会向您描述凯琳别墅的样子。它很粗俗,但规模相当惊人。戈林尽管地位已经很高,他仍然可能很机灵地想到,好运总有走完的时候。如果进攻搞糟了,那时候这个一直高唱和平的人就会出来,一面为那垮台的元首流泪,一面很高兴能取而代之。
至于里宾特洛甫,总统先生,请原谅我的用语,只能用典型的德国混蛋这个词来形容他。他正是书上描写的那种狂妄自大、毫无教养、愚蠢、顽固和自以为是的人。我想这是他的本性。但是我也相信他反映了希特勒的想法。这是海军经常玩的那套老把戏:指挥官充当那道貌岸然的“老好人”而副指挥官都是性情乖戾的,专门出面当恶人。希特勒毫无疑问憎恨您的勇气与决心,觉得您过多地干涉了他,跟他作对。他还觉得反抗美国是相当保险的,因为他知道舆论有分歧。所有这些想法,里宾特洛甫都用明确的语言代他表达了,而让他们的党魁去自由地扮演那宽宏大量的德国拿破仑和欧洲的救世主。
乘车离开凯琳别墅时,我感到好象刚从幻境中苏醒过来,开始想起有关希特勒的种种:他在我的奋斗一书中的狂言乱语,他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背信食言,信口雌黄;是他发动了战争,进行对华沙的令人发指的轰炸以及对犹太人的迫害。当我在听他讲话并进行翻译时,我的确把这些都忘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我竟然能够一时忘记这些事,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他的能言善辩。他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演说家。我听过他在很大的群众场面上发出粗暴的战争叫嚣,但是当他和两个神经紧张的外国人在室内谈话时,由于需要,他却又可以做得象一个讲道理的、为人爱戴的世界领袖——人们说,当他愤怒时,讲话唾沫横飞。我们仅仅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他会这样。但是把他刻画为一个滑稽的疯子,则是失真的。他说到自己和德国人是一个整体时,好象有无比的信心。他知道这是事实。去掉他的胡子,他的外表象所有德国人揉成一个人一样。他不是贵族,不是企业家,也不是知识分子或其他什么,他就象一个街上的普通德国人,一个受到某种启发而有所领悟的德国人。理解希特勒和德国人民之间的这种关系是非常重要的。盟国当前的目的似乎是要把二者区分开来。我现在深信这是做不到的。不管怎么说,盟国仍然只有两个选择:或是向希特勒投降,或是打败德国人。一九三六年他们面临着同样选择,当时打败德国人本来是容易而有把握的事。迄今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德国人现在可能变得不可战胜了。
最上层人物之间的同床异梦的情况可能反映了纳粹体制的一个薄弱环节,但是即便如此,它也纯属内部政治问题,并不影响希特勒对德国人的控制,包括对戈林和里宾特洛甫的控制。当他进屋时,他们站了起来,并且表现出卑躬屈节的样子。
如果希特勒真是书报上给我们描绘的那个半疯半滑稽的匪徒,那么打赢这场战争是很容易的。因为指导一场战争需要头脑、坚定性、战略远见和手腕。对盟国来讲,不幸的是,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