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凯恩号的最后一任舰长(2 / 2)

“费瑟喜欢金发的歌手。”

音乐的节奏慢了,在歌的中间停住了。指挥敲着指挥棒。“宝贝儿,这一段有什么难的?”

他喊叫道:“从c再来一遍——”

梅不耐烦地一摆头,说道:“沃尔特,我不喜欢这首该死的歌。我们为什么非唱它不可?这种过时的东西——”

“瞧,宝贝儿,游行散了以后大家要和海军一起热烈活跃起来。整个晚上我们都要唱这首歌——”

“噢,你来唱吧。我受不了——”

“什么游行?”威利小声问道。

代理人咧嘴笑了“你怎么变得这样糊涂了?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海军节吗?”

乐队又演奏起来。梅唱了几小节又停了,固执地看着费瑟。费瑟耸了耸肩,挥了挥手让乐队静下来“想喝咖啡吗,玛丽?”

“喝什么都行。”

“休息半小时。”费瑟对乐师们说。他们挪动椅子,互相交谈着走下了平台。梅将一件驼绒大衣披在肩上。她和费瑟并排向门口走来,他们自动地靠得那么紧使威利很反感。威利从棕榈叶的后面走了出来,对自己缀有金色纽扣的舰桥上穿的大衣、白色的围巾和黑糊糊的帽子感到很不自在。

“你好,梅。”

梅姑娘吃惊地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费瑟的胳膊,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天哪,威利。你想让我倒下去死在这儿呀?你——你来这儿多久了?”

“刚来。不想打扰——”

“我——沃尔特,他是威利基思——基思舰长,或基思上尉——我不知道,该叫什么?你还是那艘扫雷舰的舰长吗?”

“今天上午我已宣布从那艘舰退役了——”

费瑟伸出手。“见到你很高兴,威利。玛丽曾经向我谈起你——”他们握了握手。费瑟长得不难看,饭店门厅中的那张照片没拍好,他的表情愉快而热忱,眼角已有了鱼尾纹,眼眶发黑,浓密的棕色头发中已显出丝丝白发。他握手很有力,声音洪亮,性情随和,很有魅力。

“你好,马蒂。”梅冷淡地问候道。

“哎,你们二位跟我们一起去怎么样?”乐队指挥问道。“我们正要出去吃点东西——”

“梅,我想和你谈谈。”威利说。 “嗯,好呀,咱们一块去吃烤肉吧。”费瑟说。

“梅,我想和你谈谈。”威利沮丧地重复了一遍。

梅姑娘胆怯地瞥了费瑟一眼,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

“你怎么都行,玛丽,”乐师满不在乎地说“时间不是太多啊——”

梅抚摸着乐队指挥的手“我耽误不了多久,沃尔特。你先去吧。”

费瑟扬了一下眉头。他点了点头,向威利微微一笑“穿戴得这么整齐要去游行吗,上尉?”

“我不去游行。”

“哦,太糟糕了。嗯,晚上过来吧。带个朋友来,作为我的客人。”

“谢谢你。”

“走吧,马蒂,”乐队指挥说“跟我一起去喝咖啡。”

梅和威利单独留在画有阿兹特克图案的大舞厅里。一排排的空桌子和椅子显得凄凉而忧伤。威利说:“你究竟为什么要染头发?”他的说话声在房间里引起微弱而空洞的回音。

“你不喜欢这种颜色吗?”他们就像职业拳击手那样相距不到两英尺,面对面地站着。

“不喜欢。我认为它既粗俗又刺眼。”

“谢谢,宝贝儿。城里的每一个夜总会专栏的作家都夸奖我有了进步。”

“夜总会专栏作者都是些想入非非的人。”

“你回来心情很好嘛。”

“你想吃点东西吗?”

“不要紧。你刚才讲你要和我谈谈。如果你要清净的话这个地方再好不过了。”

他们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威利解开了大衣,把帽子摘了下来。梅却紧紧地裹着大衣。威利想她肯定在发抖。她说:“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马蒂跟你讲什么了?”

“别管马蒂。”

“你以前总是讨厌他。你从不相信他是你的好朋友。天晓得他为什么喜欢你——”

“你不认为我有权利得到回信吗?只写一行字说‘不,谢谢,我已经有了一个乐队指挥,而且我还有一头金发’,这也不行吗?”

“我没有必要听你讲这些损人的话。不要忘了,朋友,是你把我踢倒在水沟里的。如果有人把我扶起来关你什么事?”

“梅,我在信里讲过的每一句话仍然有效。”威利本想再说一句“我爱你”但是他不能讲,四周到处是龇牙咧嘴的阿兹特克面具。

姑娘的眼神变柔和了。“那封信写得好极了,威利。我看着它就哭了。我仍然保存着它,但是你这封信晚了四个月。”

“为什么?你已经订婚了,或结婚了?出了什么事?”

梅把头转向了一边。

一阵痛苦的痉挛从威利的脸上掠过。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他的情妇吗?” “这个词已经过时了,情妇这个词已经跟随狄更斯一起消失了,亲爱的。”

“你是吗,梅?”

梅面对着威利。她的脸色苍白极了,使她化的妆显得过分鲜艳。“嗯,你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当两个像我和沃尔特这样的成年人日夜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做什么——玩弹子游戏吗?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你,还有你那些该死的乏味而愚蠢的问题。”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威利说不出话来。他的咽喉噎住了“我——好了,好了,梅。”

“所以我想这可使你完全满意了,对吧?”

“不完全是——我只是——”威利把脑袋靠在拳头上“给我10秒钟时间来适应它——”

“10秒钟就完全够了?”梅尖刻地说“你的心胸真宽广啊。”

威利看着梅,点了点头。“好吧,我承受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现在你倒高尚起来了。高尚就是你长期的求婚。你会在早上重新考虑后改变主意,而且很体面地自食其言——”

“梅,你听我说,我爱你,而且我将永远爱你。你怎么骂我都行,我该骂。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本应得到美满的爱情,就是所有的书里所写的初恋。我把它毁了,但是你和我彼此属于对方,我了解这一点。”威利握住了梅的手。“梅,如果你爱我,嫁给我吧。”

梅没有把手拿开。威利心里感到有点压力。金色的头发使威利非常烦恼。他竭力不去看它。“威利,什么事改变了你?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我差点死了,而且我认识到我为你感到非常后悔。”威利知道他这番话讲得好,不过他心里还没打定主意是否真的要娶她。但是他无法抑制感情的冲动。梅就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他要娶梅。

梅情绪消沉地问道:“威利,你要我干什么?根据美国军人的议案跟你一起到一所大学去,在电烤架上给你烤排骨,洗尿布,谈论书籍吗?我现在每周稳定地挣一百块。”

他探过身子去亲吻她。她的嘴唇在亲吻中笑了。威利一跃而起,把梅也拉了起来,热烈地吻着她,而这一次梅的反应跟以前一样。她靠在他的怀里,嗓音沙哑地说:“真令人惊奇。这仍起作用。”

“那么就这样了——”

“你怎么也猜不着的。坐下,英俊的水兵。”她把威利推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下,并用手蒙住自己的两眼。“然而,它会造成混乱的,一点小的混乱,我要说明这一点。真让我惊讶——”

“你爱这位费瑟吗?”

“如果你把我们以前的事叫做ài的话,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哎呀,这事还要感谢上帝。”

“他年纪大了。”

“你年轻。在很多方面更糟糕。”

“你可不能像你刚才吻我那样去吻两个人。你并没有爱上他。”

“不管怎么说,性行为只占一天里很少一点时间。”

“它使一天里其余的时间值得活着。”

“你总是能言善辩。老实说,威利,你像这样不知从哪儿突然回来是什么用意?一切都是肮脏的,破碎的,而且已经了结了。它以前是美好的,但是你把它毁了。”

“爱并不全是性行为。我们的心灵走的是同一条路。我们现在谈话就跟以前谈话一样。甚至我们现在谈论的这些痛苦的事情也是活生生的,值得一听的而且是令人兴奋的,因为是我们两人在互相谈这些事——”

“我已经赚钱了,所以我喜欢钱。”

“那么我给你钱。”

“你母亲的钱?”

“不是,如果你真要钱我就去经商。不管干什么我都能干得很出色——”

“我原以为你想去教书呢。” “我现在仍想去教书,而且我认为你现在谈论钱是在胡说八道。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梅显得迷惑而绝望。“难道你不知道我受到你多大的打击吗?我以前认为我们的爱是美好的但是已经结束了。我当时为此感到高兴——”

“它没有结束。它仍然是我们的生命——”

梅冷冷地审视着威利的脸“好吧,既然你这么高尚,我倒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我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也不想以此来改变任何事。只要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有两位高尚的人。我从来没跟沃尔特睡过觉,所以不存在挽救可怜的、堕落的流浪儿的问题。”她看着威利震惊得发愣的样子不无讽刺地笑了。“毫无疑问,东西太多你咽不下去了。我告诉过你,我不在乎——”

“天哪,梅,当然我相信你——”

“不是他没有这个企图,天晓得,或者没有巧言令色地一直试图达到目的。但是有一个棘手的问题,他真的想娶我,而且他不是一个巧取豪夺的大学生。似乎他还没有离婚。而我又有这种天主教的粗俗的偏见,绝不跟结了婚的男人上床。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一点,你也没有理由应该——”

“梅,今天晚上演出结束后我能来看你吗?”

“不行,沃尔特要举办一个聚会——”

“明天早上呢?”

“天哪,早上!”

“下午?”

“你仍然在以海军的方式思考问题。有教养的人能在下午干什么?”

“做ài。”

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丰富的深深的感情。“你这个傻瓜。我刚才说的是有教养的人,不是法国人。”梅看着威利,脸上闪现出他们以前在一起时的那种欢乐。“你知道吗,你终究仍然是威利。刚才有一阵子你在那儿显得非常令人望而生畏——”

“那是因为头发,梅。我讨厌它。你过去的头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我知道你以前喜欢它。这次是沃尔特的主意,他对这件事是经过冷静考虑的。他做过调查,征询过各种意见。去夜总会的那些蠢货都喜欢金发的歌手,就这么回事。”她用手摸摸头发。“它真的那么难看吗?我看起来像荡妇吗?”

“亲爱的,我的爱人,你后半辈子就染金发吧。我甚至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我爱你。”

“威利,你怎么差点牺牲了?出了什么事?”

威利注视着梅的眼睛,给她讲述了神风突击机的事。梅的眼睛里是他熟悉的眼神。威利看出梅正通过歌手房间的窗口向外看。她仍然在那儿。

“那——然后你就写了那封信吗?”

“当天晚上写的。”

“第二天早上你没有想收回一切吗?”

“我现在来了,梅。我甚至从珍珠港就设法给你打过电话——”

“听到你叫我梅真有趣。我已经习惯人家叫我玛丽了。”

“我因为表现非常英勇获得了这个。”威利从口袋里掏出了铜星勋章,打开了小盒,把勋章给梅看。梅的两眼闪射出钦佩的微光。“给你,收下吧。”

“谁,我?你疯了呀。”

“我要你收下。那是对我的惟一用处——”

“不行,威利,不行——”

“请收下吧——”

“现在不行。放回去吧。我不知道,也许下一次吧——它是——谢谢,放回你衣兜里吧。” 威利放好了勋章,他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梅说:“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抱着最美好的希望。”

“我们可以再吻一次。只要你是英雄。”梅站起来,掀掉了威利的大衣,搂着他,用力地吻着。她将脸贴在威利的肩上,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一直确实想给你生孩子——以前。我——我对沃尔特没有这种想法,那不一样——威利,这种事需要铁石心肠——而当时我不知道——你永远忘不了沃尔特——我也一样——老实说,你对我够狠的。直到一个小时以前我才恢复为一个完整的人——”

“你以前幸福吗?”

“幸福?就我所知,在你没有断掉一条腿的时候才谈得上幸福。”她开始哭起来。

“我发誓你错了,梅——”

梅突然推开他,并从大衣兜里掏出一面镜子。“天哪,要是沃尔特看见我这个样子,真的要出事了。”梅开始急急忙忙地修整她的化妆。“威利,你这个魔鬼,你只会给我惹麻烦。你是我的祸根。”从粉扑上飞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粉雾。“想像一下你要把孩子培养成天主教徒的情景吧!正是在信中写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开始哭起来——谈孩子的事,太荒谬了。”“什么孩子?——看看那些眼睛吧,烧成了洞——”有些乐师溜达着穿过门帘走到舞台上,梅从威利肩膀的上方看了他们一眼。她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脸色显得正经了。她将化妆盒放在一旁。威利匆忙地说:“我明天来看你行吗?”

“哦,当然,为什么不行?我跟你一起吃午饭。但是3点半我得录音。”

“那明天晚上呢?”

“威利,别逼我。也别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这次谈话完全错了——我感觉陶醉了——它什么也证明不了——瞧,帮我一个忙,把那个口红印擦掉——”她不安地又看了看那些乐师。

威利走到她身边低声地说:“我爱你。我们会幸福的,不是舒服,是幸福!不是一周挣一百块,是幸福,是爱的幸福!”

“是你这么说的啊。我明天见你。”

威利说:“我也喜欢你的眼睛、你的脸、你的声音和你的嘴。我也不想离开你。咱们别一起吃午饭,还是一起吃早饭吧,7点吃早餐。我要到这个饭店来住,这样我只隔你几层楼——”

“不行,不行,不是吃早餐。不要住进这个饭店。不要发疯。战争已经结束了,有的是时间,各种各样的时间。威利,去掉你那种眼神,走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还得工作——”梅突然转过身,浑身颤抖着,紧紧地裹着大衣向舞台走去。

门开了,沃尔特费瑟走了进来。“喂,上尉。如果你想看海军游行,现在他们正通过第5大街。你可以听见街上的鼓声。”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阵子,这位乐队指挥的脸上显出一种神色使威利不由得想起了汤姆基弗——也许是那种嘲弄人的傲慢态度,也或许是聪明掩盖下的软弱。他感到鼓舞,他曾与基弗相匹敌。

“谢谢,费瑟。我想我要去看一眼。”威利看了看舞台。梅手拿一页歌篇正注视着他们。威利向梅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而梅只是点了点头。威利走到了大街上。

军乐队演奏出的乐曲声在各条小街上回响。威利急忙赶到第5大街,挤到人群的前面,看着海军的蓝色队伍齐步走了过去。音乐声使他穿着沉重的舰桥大衣的身板挺直了起来。但是他并不因为站在街道边上而感到后悔。他的脑子只想着将来的斗争。他要让梅成为他的妻子。他不知道他们能一起找到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幸福,而他现在都顾不上这些。他只想到他要让梅成为他的妻子。

碎纸片在胜利的游行队伍的头顶飞扬,不时地有一张纸片飘落下来,从“凯恩号”最后一任舰长的脸上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