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内有家“畅意坊”是灵州最大的赌坊。
赌坊门面不大,但里头却摆了不下二十张台面,骰子牌九样样齐全。时近中午,畅意坊内仍是人头攒动,每张桌子前都黑压压的围满了人。
文隽站在靠墙角不起眼的一桌,他的面前已经堆了满当当的一堆银子,整碎不齐。对面坐庄的畅意坊伙计顶着满头的大汗,摇着手里的宝盖有些内怯的迟迟不敢放下。文隽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含笑望着他,这种了然于心的心态将对方逼得更加乱了心神。
砰地声,宝盖落上台面,围观的赌客纷纷大声吆喝:“开!开!开!”
伙计的手放在宝盖之上,汗水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这时一旁的小门里走出一位胖胖的商贾模样的中年人,肥肥的脸庞上显露着一种生意人的精明,他含笑搓着双手,手指上的四枚金灿灿的大戒指在显出他贵气的同时,也流露出一种俗不可耐的感觉。“我说,这位小哥可否到内室喝杯茶?”
他的话不冷不热,虽然面上是笑眯眯的,但眼睛里却有种阴冷的光芒在闪动。周围的赌客在稍愣片刻后,纷纷喝起了倒彩。文隽却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将身前的银两往台面上轻轻一推,说道:“好啊!”在众人狐疑的目光和叹息声中,文隽跟着那中年人经那扇隐秘的小门进入了一间密室。室内空无一人,那中年人在确定门已关上后,忽然一个转身,虚肿的狭长小眼狠狠的瞪住了文隽,怨声道:“我说文大侠文公子,你是存心要砸我的场子是不是?”文隽抱拳大笑道:“哪里,哪里”
中年人气得险些翻白眼,对着文隽拱手作揖道:“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现如今我真已洗手不干那些事了,你还想怎的?”文隽笑道:“沈兄毋需紧张,我这次来找你绝无恶意,只是想要跟你打听个人!”
中年人想也不想,脱口大叫道:“我不知道!”文隽“哦”了声,亮闪闪的眼眸射出精芒,那中年人被他瞅得心里直发虚,犹豫的改口道:“那你想找谁?”文隽弹指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兄应该知道我来找谁!”中年人为难的低下头,嘀咕道:“那你还不如拿把刀杀了我算哩!”
文隽大笑道:“你知道我从不随便乱杀人的!”他忽然侧身对着密室南墙上的一个出气孔,大声喊道:“随先生,你也不想你的师弟为难吧?”听了他这句话,中年人面色随即大变。
只听墙的那头幽幽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那面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忽然开了一道暗门。从暗门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躬背的精瘦男人,约莫五十岁年纪,一头灰白相间的乱发好似稻草似的遮盖住他的双眼。此人鼻子很大,嘴巴反而很小,显得极不对称。只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我早知道要瞒天下人容易,瞒你文隽却属不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来了,到底你是怎么发现的?”
文隽轻笑道:“随先生岂是等闲之辈,哪里就这么容易被人杀死呢?”那男子摇了摇头,嘿嘿冷笑道:“文老弟抬爱了,这一次我随便郎中的这条老命能够苟且偷生实属侥幸。”他似乎很后怕,连想都不愿想起当时的情形,可是他也清楚今日若是不把事情有所交待,文隽是不会离去的。“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文老弟,即便换作是你,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文隽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这话从随便郎中嘴里讲出来却仍是叫人不寒而栗。随便郎中的师弟弯了弯腰,低声道:“你们慢聊,我还要到前头去招呼生意!”随便郎中点了点头,用他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将头发耙了几耙,露出一双眼睛:“文老弟,这便是我活命的代价!”
文隽目光触及,心头猛然大震,只见随便郎中一对眼珠子已被人生生剜去,徒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凹陷眼眶。这情景叫人乍看之下,实在骇人惊悚至极!
随便郎中悲哀道:“你都看到了?”文隽曾与随便郎中的师弟、也就是刚才的那个中年人沈先璀交过手。沈先璀的武功已是极高,文隽直到百招开外才将他制服。据说随便郎中的武功胜过沈先璀一倍,像他这样的高手居然也会被人剜去双目,可想而知对手是个多么厉害的家伙!
随便郎中啧啧嘴,缓缓说道:“那日叶向龙来找我嘿,那家伙,他根本就没病,只是装作行动不便而已。”文隽想不到叶向龙居然会是装病,不觉讶然。“他告诉我,有个十分厉害的对头想要害他性命,我若是能帮他一同对付那对头,他便将毕生积攒下的金银财宝与我一人一半!你大概也知道,叶向龙这老东西前半生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他的那些积蓄足可媲美帝皇家的小金库!”他喘了口粗气,突然仰天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叶向龙这狗东西,自己死还嫌不够,居然还要拉上老子给他垫背唉,也怪我一时贪财贪色,居然就答应了他,谁知竟给自己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文隽深知随便郎中的三大嗜好,淡淡一笑,笑容却有说不出的酸涩。
随便郎中又大骂了会儿叶向龙,这才重归正题,说道:“那天的经过我不想多说,你既然找到了我,我也只能告诉你,那日叶向龙与我联手,也只能与那人拼上半个多时辰。叶向龙后来被他一刀砍下头颅,尸首踢进了黑水沼泽。我呢,情急仓皇之下只能拼着舍却这对招子,启动了屋内设置的机关逃了出来。我怕他随后追来,逃进密道后便毁去了机关”他显得很激动,边说身子边颤抖个不停。
文隽想也没想,一针见血的问道:“你既然已经与他交手了,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随便郎中身子剧震,空洞骇人的眼眶直勾勾的望向文隽,一张蜡黄的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艰涩的吐出三个字:“疯魔刀”
这三个字的分量相当惊人,文隽骇然道:“疯魔刀?!是赵无悻那个疯子?他不是十多年前被少林武当两大派的高手围剿,已经死在关外沙漠了么?”随便郎中拿手不断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恨恨的道:“谁知道!那赵疯子好像打不死的!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阎罗王呢!若早知道要对付叶向龙的人是他,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管这闲事。什么财宝美人,我呸,命都没了,哪还顾不上那些东西!”
文隽奇怪道:“没听说赵疯子和叶向龙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他居然连叶向龙的子女也不放过”随便郎中闻言动容道:“叶向龙的子女都死了么?那么那么那个林晓彤也死啦?”文隽正奇怪他怎么会突然提起林晓彤,他突然像是中了邪般跳起来,大喊大叫道:“走!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来烦我!”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也不管文隽怎么想,怒气冲冲的下了逐客令,转身逃也似的钻进了那扇暗门。
文隽知道即便再找他问下去,他也不会再开口吐露半个字。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突然那么激动反常,态度发生那么大的转变呢?
文隽耸耸肩,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一下,沉思着慢悠悠的由原路返回。
赌坊内仍是人声鼎沸,沈先璀已经不在厅里,文隽没心思再去拿回那些赢来的银两,转身直接出了“畅意坊”
至少这一行并没有白来!起码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底,那个可怕的无可查知的神秘凶手,竟是人见人怕的疯魔刀赵无悻!
林晓彤正喜气洋洋的坐在客栈临街靠窗的那张桌旁等他。
文隽站在门口并不急于进去,林晓彤还没发现他走过来,远远看去,她平时忧郁的眉宇间此刻添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欣喜。
“天喜客栈”的小二却眼尖瞅见了他,忙乐呵呵的从店内出来招呼:“客官,是住店呢还是打尖?”文隽点点头,正要说话,林晓彤已经瞥见了他,欢喜的喊道:“文大哥,我在这里!”
小二忙将他迎进门,张罗着多添碗筷。文隽摸摸空荡荡的肚子,一个上午都耗在畅意坊里赌钱也确实饿了。他目光一扫桌面,只冷清清的摆了四碟冷菜,一壶女儿红,酒杯和碗筷都是干净的,不禁诧异道:“你还没吃么?”林晓彤摇头低声道:“我在等你!”
文隽见她双靥飞起两朵红云,煞是美丽,脑袋忽然隐隐作疼起来。他揉着额头喊来小二,随意的点了几样炒菜,又要了一碗鸡汤面。林晓彤诧异道:“你不喝酒么?”文隽摇摇头,面色不佳道:“头疼!”
鸡汤面比炒菜先端上桌,文隽看也不看林晓彤,埋头吃将起来。林晓彤原本笑吟吟的俏脸缓缓收起,露出一种哀伤的神情。 文隽很快就吃完面,起身说道:“你慢慢吃,我下午还有点事,嗯晚上恐怕也赶不回来,你吃完饭后要没什么事便自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林晓彤玉容失色道:“你你不管我了么?万一那恶人来了我怎么办?”
文隽头疼得甚是厉害,强忍着硬起心肠道:“不若你今晚便投店住在这里吧!客栈人多,赵无悻也不敢拿你怎样?”
林晓彤失声道:“赵无悻?谁是赵无悻?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你你是不是怕了,所以想要扔下我?你、你是想”“逃”这个字她终于没能说出口,她用颤抖的手拼命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好似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她含泪的眼神是一种心痛,也是悲哀,更是一种无声的指责与恨意。
文隽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头,讷讷说道:“随你怎么想吧!”丢下这句话后,他近乎狼狈的从天喜客栈逃了出去。
林晓彤“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失声恸哭。
亥时将过,文隽却还在赶路,以他的脚程,两天后便可赶到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