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四月十六。
天刚蒙蒙亮,就见少室山头人头攒动,仔细瞧去,在青松翠柏间隙,到处可看到身着五颜六色各种服饰的男女老少,人流的方向基本是一致的,都是奔少林寺而去。
今天,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
不管有没有收到武林帖,凡是听闻此消息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在这一天齐登少室山。少林住持光悟禅师在武林中甚具威望,天下群豪无不以其为马首是瞻。
到得巳时一刻,千余名武林豪杰纷纷涌上少室山顶,少林知客僧们忙得如流水跑马。晌午时分,少林寺“光”字辈的三位高僧露面,摆下素斋款待众人。有些身份的人物自上前与三位高僧行礼打招呼,寒暄。
午后,在众人万分期待与欢呼声中,光悟方丈面带笑容,缓缓步上会场。
“阿弥陀佛——”
“师兄”光智疾步走近方丈,在他耳边低语“师兄怎么出来了?不是”
“无妨!”他须眉皆白,一脸祥和之气,只是神情有些委顿“少林应尽地主之谊,不可失了礼数!”
身旁小沙弥明心,小心翼翼地扶光悟方丈走向群豪,光智紧随其后。
光悟禅师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了,无论他内功修为多高,也抵挡不住年老力衰。他已经三年未出少林寺门了,这三年来,他闭关潜心参禅,不问世事,寺内诸事皆交由师弟光相大师处理。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平静,直至半月前
千余人挤在了一齐,七嘴八舌,南腔北调地乱扯一通。会场正中,一幅巨大横幅系于两棵大树间,书曰:武林除魔大会。
水霄混在人群中,他身着粗布灰袍,俊俏的脸上涂了层锅底灰,黑黝黝的,乍一看完全认不出来了。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有人认出他来,特别是“蜀中四杰”昨天才见过他。
“方丈大师出来啦!”身旁有人雀跃。
他抬头伸长脖子,仔细打量。三年不见,光悟老方丈更显苍老了!
方丈摆摆手势,全场逐渐安静下来。水霄离得太远,竟然没能听到他在讲什么,心中大为奇怪,光悟方丈武功何等了得,少林“狮子吼”乃其成名绝技,今日讲话声音怎会如此不济?
奇怪归奇怪,他仍旧默运内功,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武林苍生,生死维于一系半月前六大门派先后收到一神秘帮派的挑战书,本寺收到战书后起先并不以为异。唉,唉这实在是少林的疏忽!哪知三天后扬州便传来消息,南宫世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方丈大师,下毒手的可是冷香谷么?”人群中有人高呼。光悟愣了愣,淡然垂眉:“冷香谷唉,武林平静了三年又起轩然。冷香谷名声虽不好,但老衲相信,他们还不至于那么心狠手辣,毫无人性。这南宫世家灭门主凶,却是另有其人。”
“什么——”
光悟方丈的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块大石头。有关南宫世家灭门一案,江湖上传言已久,大半以上的人都深信这神秘重现的冷香谷乃是主凶。哪料今日听方丈言下之意,冷香谷竟是背了黑锅!
场下议论纷纷,光悟方丈接着说道:“老衲与各位掌门昨日已达成共识,认为一夜间灭了南宫世家,最具嫌疑的正是那下挑战书的绝情门!”
“绝情门?那是什么门派?”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水霄皱着浓眉,冥思苦想,却也想不出武林上何曾有个什么绝情门!
“绝情门崛起甚快,武林中竟然一点预兆也未曾显露过。咳、咳!今日诚邀各位莅临少室山,实在是因为绝情门这一魔教来势汹汹,想征求一下各位的意思。”
“方丈大师!”华山派掌门邱志荣拱手道:“各位武林同道朋友,在下不才,说两句肺腑之言。除魔卫道乃我辈正道侠士所秉持,绝情门所做行为如此残忍,令人发指,南宫世家惨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为了维护正义,我们应当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坚决与邪魔歪道对抗到底”
众人都知道南宫擎正是邱掌门的小女婿,他的女儿、女婿同样在惨案中丧生,他与绝情门自然是势不两立了。
听他说得万分激昂,大批豪杰纷纷高声响应。 水霄暗暗点头,他这次之所以会上少林寺,实乃奉了武太后的密旨而来。且不论武太后深居内宫,何以竟能知晓这些江湖草莽之事,就由此密旨亦不难看出,武太后已对少林寺产生了疑虑。虽说武太后势力逐渐巩固,但举国上下,意在推翻武曌,保全大唐李氏子孙江山的人仍不在少数。起兵造反的叛党,镇压了一批又一批,余孽散落各地,蠢蠢欲动,大有随时卷土重来之势。
少林寺乃当今武林泰斗,又曾助李世民打过隋炀帝杨广,这怎不令武太后将其视为心头大患!武林大会,少林寺对外宣称“除魔”谁又能保证不是邀集党羽,图谋造反?
但就今日情形看来,水霄认为武太后实是多虑了!他现在为朝廷做事,对武林诸事已较往年淡泊,一旦知晓武林大会的真相与皇室无关,便无心再逗留山顶,悄悄地离开人群,踏上下山的小径。
在郁郁丛林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致,水霄暗暗庆幸,幸亏今天出门时机灵,甩开了昭华郡主。想到那个烦人的郡主娘娘,他就忍不住头疼。
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四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整日闹着要学武功。身为大内第一高手的他,碍于皇亲国戚的面子,有时却也不得不指点她一二。
随手摘下一片枝头的嫩绿叶,两指轻轻夹紧,手一扬,树叶化为一道绿色光芒。十丈开外处的一棵小树,突然“喀嚓”从树干处断裂。
水霄纵身过去察视,在树根边捡起那片树叶,喃喃道:“还是欠缺些火候!却不知何时我的功力才能收发自如呢?”
正蹲着想心事,耳畔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衣衫飒飒作响。他敏锐地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向不远处山脚。一团红色火焰在遍山绿色中格外鲜艳,它就像阵风般快速往山上刮了上来。
是谁?好高明的轻身功夫!水霄暗赞了句,直起身。
火焰卷上来了,经过他站立的地方,猛地停住。水霄一见之下,不觉呆住了。
那是个少女,火一般明艳耀眼,似能燃烧掉世间万物!
她从头到脚都裹在红色下,吹弹欲破的雪嫩肌肤,小巧高挺的鼻子,红嘟嘟的唇角略微翘起,一双大大的杏元眼正好奇地、骄傲地、极赋个性地瞪着他——她的双眸仿佛有团火焰,被她打量久了,会让人觉得浑身燥热,被烧着了似的。
“嘿!我向你打听件事,少林寺可是在山上?”她的声音像银铃般悦耳。
他无语,傻傻地点点头。
“谢谢!”她甜甜一笑,腮边露出两深深的醉人酒涡。
见她欲走,水霄忍不住张口唤住她:“姑娘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吗?”
如他所愿,她的脚步又缓了下来,扭过头,咯咯娇笑,脸上满是柔媚:“是啊,不过我还想顺便找个人!你愿意陪我一起上去找么?”
她的眼睛会发光,水霄觉得自己快被融化掉了,心驰神摇,他脱口而出:“好哇!”
“那我们走吧!”她回眸倩笑。
一双脚不听使唤,他抬步跟她走。她快步走在前头,不再回头,走了两三步,脑袋突然一阵剧痛闪过,人跟着清醒了一大半。
“嗳——”他幡然醒悟,顷刻间怒喝道:“妖女,竟敢用妖术来蛊惑我!”
此时,那红衣少女已距离他约莫十五丈开外。她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咯咯咯的笑声响起一串,笑声未完,人已飘去甚远。
“黑炭子——那是对你的惩罚!今日姑娘有事在身,暂且饶了你!下次如再无礼,定废了你那双贼眼——”
黑炭子?贼眼?水霄摸了摸脸颊,看见掌心一片乌黑,这才想起脸上抹的黑灰。可同时想到刚才竟差点把持不住,被那小妖女迷了本性,不禁又气又恼。
一甩长袍下摆,他发足向山上追了去!今天若不抓住那小妖女好好整治她,他也不用再在公门里混了!
满以为这一发狠追逐,肯定能在半山腰上截下她,哪知跑了老远一段山路,快到山顶了,仍未见她丝毫踪影。
难道是追岔路了?他走的并非是大路,而是条较难走的捷径小道,山上岔道多,难免会错过。不管它了,反正那少女的目的地是武林大会的会场,他只需赶到那儿,来个守株待兔就可以了——就她那一身惹眼的火焰,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再奔了会儿,才到山顶会场。一见之下,他顿时傻眼了——武林大会居然草草结束了,一干人等都走了干干净净。
“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到哪里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广阔的空地上,片刻工夫就只剩下七八个小和尚在打扫清理。
他悄悄地隐起身,避开少林和尚们的视线,往少林寺庙门行去。更令人惊奇的是,少林寺大门竟是豁然敞开着的,门口连一个看守的和尚也没有。水霄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偌大个少林寺竟像是座空庙一样,连人影子也不见一个。 “晚辈水霄,拜会少林!”
没人应答。
风儿轻柔吹过,隐隐送来一阵打斗声。
“在东边!”他毫不迟疑地往东边发声处奔去。打斗声愈来愈清晰,拐过一条长廊,水霄已然看见那一抹随风舞动的火焰。
“呵呵”红衣少女轻轻一个漂亮的旋身,玉手一错,轻而易举就抓过挥来的一柄戒刀,笑靥生花:“谢谢你的刀啦!小心——”
她一柄戒刀舞得呼呼生风,得心应手,将围攻她的四五名中年僧人逼得节节后退。
水霄隐在树丛中,偷偷打量场中情形。只见少林寺方丈光悟禅师跌坐在地上闭目打坐,似乎周遭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方丈身旁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沉着稳重,女的貌美无双,竟是昨日在一品轩内遇见的那俩人,他二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打坐调息的方丈。
“方丈大师!方丈大师大师现在感觉如何?”谢君恺低声问道。
光悟方丈身子些微颤动,额头沁出斗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点血丝,滴落在灰色的缁衣上。
他“嗯”了声,半天眼皮才掀开一条缝:“多谢施主赠药!咳,如若老衲猜的不错,施主可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长,人称‘无影剑’的水霄水大人?这位咳咳,这位女施主,想必定是昭华郡主了老衲重创在身,无法向郡主娘娘、水大人行礼,万望恕罪!”
谢君恺与李悦飞快地相互对望了眼。谢君恺拱手:“方丈大师恐怕是认错人了。在下谢君恺,这位是李姑娘,并非郡主娘娘!”
“哦?”光悟方丈先前因服用了一颗他俩赠予的“水灵雪莲丹”便先入为主的认定眼前这对男女就是“蜀山四杰”所形容的两个人。
原来武林大会才进行了一半,匆匆上山的“蜀中四杰”就带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武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卫,大内第一高手水霄及昭华郡主昨日出现在少室山下的小镇。
少林寺淡泊名利惯了,不愿与朝廷树敌,历来这种庶民百姓大规模私自聚会,就极犯朝廷忌讳,何况少林寺本就是武曌心头隐患。
一听官府中人出现,光悟方丈当机立断,马上草草结束了武林大会,以避嫌疑。
群雄哗然,有人理解,有人不明白,骂骂咧咧中一轰而散。光悟方丈命三位师弟率同寺内所有弟子妥善安排众人下山,自己只带了五名亲随弟子回寺休息。
谁知才跨进东厢禅院,就遭到那红衣少女的偷袭
这时,那五名僧人已逐渐处于下风,红衣少女的攻势十分凌厉,刀刀欲置人于死命。
光悟方丈看了几招,神情一片黯然,轻叹:“姑娘,刀下留人!”
娇笑声不断,扫过方丈的眼神却冷冽如冰霜“你在向我求饶么?呵我偏——不——”
“蓬”!“蓬”五名僧人被她突下重手击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谢君恺紧皱眉头,有些不满地睃了她一眼,红衣少女挥刀指向他,傲然道:“这事与你们无关,识趣的就别乱插手!”
谢君恺不屑地哼了句,刚想出手,突觉衣衿轻轻扯动,回首望时,李悦那双黑漆黑漆的眸子,闪耀着幽然的光芒——她紧抿着唇,缓缓地摇了下螓首,发髻上斜插的玉步摇也跟着左右晃动。
红衣少女嗤笑了声,将刀架在方丈头颈间,薄薄的戒刀明晃晃地发出冰冷的光。
“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吧?死秃驴,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
光悟大师闷咳了几声,喉头发甜,吐出一大口淤血。他身负重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如果,今日一死便能解脱自己过往所犯的过错,那,死又何惧?
光悟微微露出一丝安详的笑容,平和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逐一扫过。
红衣少女出手快如风,点了他周身穴道:“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穴道以及伤口周围慢慢变得又麻又痒,如万蚁钻心。光悟表情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身子战栗,蜷缩成团不停抽搐。 谢君恺忍不住要跳起来阻止她的暴行,却不料背心一麻,李悦竟出手制住了他的穴道,教他动弹不得。
李悦歉然地瞟了瞟他,低下了头——她实在很讨厌这些武林恩仇,打打杀杀,所以抱定了一个宗旨,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再多管闲事。同样,谢君恺是妹妹李彤看中的男人,他如要给彤儿带来幸福安逸的生活,便不能再插手这些江湖恩怨。
“嗬——嗬——”方丈的呼吸越来越混重,红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目视着这一切。
蓦地,场外响起一声厉喝:“妖女!接招——”一把铁藜子兜头罩下。
红衣少女往后疾退,撤回架在方丈头颈上的戒刀自保,有团灰影闪过,抱起光悟方丈,跳到一边。
“原来是你!”她咬牙,眼里要喷出火来。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黑炭子!”水霄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钢牙,手指点中方丈身上几处穴道。
“没用的,他被我独门点穴手法点中,不痛足两个时辰,是解不了的!”
“小妖女!你何来如此残忍恶毒心肠?”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
“唷,干嘛那么凶?是你自己说的,我是妖女,妖女哪有好心肠?”
“你不过来吗?”如果她肯乖乖地主动解了方丈的穴道,水霄也不想太为难她。
她退后三步,冷笑:“我干嘛要过去?”
水霄轻轻放下方丈,昂然道:“我会有办法让你愿意!”
两个人终于动手了,水霄仅凭一双肉掌竟跟红衣少女打得难分难舍。
光悟方丈就躺在李悦的脚边,他的呻吟声愈来愈微弱,她用怜悯的目光瞅着老人。
光悟方丈强忍痛苦,起初他还能运功使自己保持清醒,可苦撑到现在,他的忍耐力已达到极限。他表情扭曲,抽搐着伸出手来,扯住李悦的裙裾,哑声:“是老衲错了!还还请施主施主你”“你这是做什么?”李悦震动得不知该怎么办,眼前这个素来傲骨的老和尚竟然会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想而知那红衣少女加注在他身上的痛楚非同一般。
他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瞳孔毫无焦距,只是一味的叹息:“是老衲错了!老衲错了错了”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脑袋好象被千万匹马踩过一样,耳边轰隆隆地响彻着一个凄厉、绝望的声音:“你、你们怎么这么绝情?为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佛门不是讲慈悲为怀的吗?你们见死不救算是念的什么经,拜的什么佛?你们不配做佛门弟子!”
“有朝一日,我必会再来。到时,我要踏平少林寺寸草不留!”
“老衲错了错了”这是他生平唯一一件憾事,神志大乱下,充斥大脑的全是那件往事。
他不住的低喃,直至无声无息。
“够了”一声低微怅叹,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李悦更是浑身一颤。
红衣少女避开水霄的攻势,嘟着红唇,抬头看向屋顶,一脸愤岔:“你说什么?”
水霄跳到一旁,冷眼旁观。
“英珞,我们回去吧!”屋顶上的人影低沉地说。
“我不!”她倔道,一脸不妥协“郤炀你疯啦,这三年来我们拼命练武,到底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站到方丈身边,神情复杂地望着在地上不停抽搐的老和尚,许久他突然伸手在老和尚腰间捏了几下。
“郤炀你做什么!”英珞冷眼旁观,突然尖叫“你这算什么意思?”
“英珞”他直起身,从李悦身旁走了过去。
李悦的心抽紧了,他又再见到他了!可是他已经忘记她了吗?为什么瞧都不瞧她一眼呢? 他瘦多了,胡渣子也长出来了,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既憔悴又落拓,更添了份沉重的沧桑感。分手没多久,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你干吗不说话?你给我个不杀他的理由!”英珞怒冲冲地质问。
“英珞”他唇角扯出个勉强的笑容“你是来找我的呢,还是来杀他的?”
英珞深吸一口气:“我是来帮你的!”
“你知道我在少林?”
“知道,”她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是上山报仇的,所以马不停蹄地兼程赶来。哼,没想到你现在却反过来阻拦我!”
“你以为我不想杀他么?傻丫头,哭什么?”他温柔地拭去她腮边滚落的泪水“我早在半个月前就到少林寺了我原本是想杀光整座寺的和尚!”
“可你最后心软了,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她气恼地挥拳揍他,哽咽“你没良心,你早把姑姑给忘了!”
“我哪有?”他厉喝,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要随便诬赖我,我哪有把姑姑忘了!”
轰隆——如同平地炸响惊雷!
李悦脸色惨白,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两晃,跌跌撞撞倒进谢君恺怀里。以往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渐渐的,渐渐的,一点一点串联起来,竟是那么清晰,那么刺痛!
“你可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给句痛快话,姑姑的仇你到底还要不要报?”
郤炀瞧了眼刚刚才缓过一口气来的光悟方丈,神情矛盾,眼神复杂:“那天我一见他,二话没说,就和现在的你一样,凭着心中那股怨恨与冲劲,我拨出思情剑一剑刺了过去”
他眼望着方丈,后者正用慈爱平静的淡淡目光祥和地回视着。
“就是这种眼神”他指着光悟方丈嘶吼“这种表情当我一剑刺进他胸口,我满脸溅满他的鲜血,他竟然还用那种心满意足的表情看着我!”
“阿弥陀佛咳,咳”光悟方丈双手在胸前合十,面带微笑闭上了双目。
“那一剑,他根本连半点闪躲的意思也没有他根本就是想等死!英珞,我们若真的杀了他,反倒是成全了他。”
“我不懂!”英珞一脸迷惘“我只知道是他让姑姑他们受了许多苦,不杀他难平我心头之恨,我发过誓,今生一定要杀光少林和尚替姑姑报仇!”
“英珞!”郤炀笑了,笑容里透着几分邪恶,像是恶魔在狞笑“和尚们修功德,讲求圆满,你说我们能顺了他们的意吗?”
“咳阿弥陀佛,老衲罪孽深重,咳咳”“光悟!”他半蹲下身子,邪气的冷笑“你死后是会下阿鼻地狱的!”
那样阴冷狠毒的口吻令李悦不寒而栗,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难道郤炀,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用报仇了吗?”英珞迷茫不解,三年来拚命练武,始终就只要一个信念:报仇!但是,郤炀现在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她听不懂,摇头道“我不听你的,我要去问姑姑!我只听姑姑的”
她转身就走,动作快得惊人。
“英珞——”郤炀起身追出。
才一晃眼功夫,他俩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咳阿弥陀佛!”
“我跟去瞧瞧!”水霄好奇心大起,拱手道“各位,后会有期——”
一纵身,逾墙而去。
李悦挣扎欲追,却只觉得四肢无力,双膝颤抖着跪下地去。
“小心!”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及时搂住她的细腰,深沉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眼泪潸然而下,她看着郤炀离去的方向,心口一阵阵的抽搐。
宿怨
好半晌,她才抑制住心底的悲伤,注意到抱着她的那个人。
谢君恺关切的脸孔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推开他,讶然:“你的穴道解开了?”
他不太在意地说:“你点穴的位置有问题,点的稍稍偏了,我用了一刻钟就冲开穴道了。”
“偏了?”她顿感失落,那种悲怆的情绪再度涌起,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看来自己的武功练的也并不怎样!
她所有的武功完全得至于御凤诀中的记载,因为无人指点,全凭自身悟性领会贯通。武功招式固然好学,但内功心法,想要学得高深,一个人就是再怎么智慧过人,没人教导,还是不行。
她欠缺的正是名师的指点,再加上她本身的体质,所以即使御凤诀记载的武学绝顶高明,她仍是只能窥得一二皮毛。
“咳咳!咳咳——”
“方丈大师,你没事吧?”谢君恺扶起光悟方丈,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正是水霄赠予的“水灵雪莲丹”“再服一颗吧?”
“不用!”光悟伸手阻挡,沙哑道:“这一枚丹药得来不易,实在没必要浪费在老衲身上。”他伸手颤巍巍指向躺在地上的五位弟子“施主如不弃,请赐药给小徒。老衲感激不尽!”
“方丈大师言重了!”反正药也是别人的,拿来借花献佛,何乐而不为?
谢君恺自去救助那五位少林僧人,光悟方丈摇摇摆摆,挣扎着走向禅房。李悦看他实在可怜,放心不下,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以防他摔倒。
“孩子,你过来”光悟方丈盘膝坐上平时打坐的蒲团,一脸疲惫,他向李悦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在李悦的眼里,这个天下第一寺,武功声誉堪称武林第一的光悟禅师,此时不过是个身受重伤,无依无靠,孤苦可怜的老人罢了。
“何事?”她靠近几步,俯低身子柔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