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21(1 / 2)

对活耀在运动赛事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以下的事情更令人兴奋的:

    场上尽情挥洒的汗水、

    观眾的欢呼与声援、

    面对强敌时的血脉喷张,

    及濒临突破自我极限的期待感;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沉迷在竞技场上爆发的脑内吗啡。

    然而,对我来说,那些曾经的快感,如今都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梦魘。

    十七岁的我,在高一的最后一场比赛中,被宣判了死刑。

    「新班级适应得还好吗?」

    眼前的女老师戴着银边眼镜,妆容与打扮看起来年轻,却有着说不上来的威严感。

    「还好。毕竟只是从九班转到八班,就在隔壁而已。」

    她的微笑看似勉强,似乎不怎么喜欢我的幽默感。

    「比起体育班,普通班的上课学科内容多了两倍,学习环境也差距甚大;毕竟普通班没有理由在操场旁边上课。跟一年级比起来,普通班的教室对你而言可能有些沉闷吧?」

    「其实还好,真的,」我耸耸肩:「毕竟我也不能随便乱走动。」然后敲了敲身旁的铝枴杖。

    「我听医生说你復原得很快,其实不需要……」

    「这让我,」我打断她的话:「比较……安心一点。」。

    她叹了一口气:

    「好吧。不过根据学校规定,除了体育班、舞蹈班等艺能班之外,普通班的学生都必须参加社团活动。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原因……我记得之前有跟你提过,对吧?」

    「呃,好像有。」

    「而现在开学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你还没提出申请加入任何社团。」她将一张空白的社团申请单推到我面前:「我……很遗憾发生那种事,但加入新的社团,展开新的活动,交一些新朋友也好吧?」

    儘管知道她不怀恶意,但接下来的话语还是狠狠地刺进我的心中:

    「人生不是只有跆拳道,对吧?」

    眾多的情绪梗在喉咙,最后只能支吾了一声:

    「嗯。」

    「尽可能在明天中午之前交来,好吗?」她在我拄起枴杖起身时说道。

    「华德昇,」透过那银框眼镜的镜片,我看得出老师的眼光递来诚挚的关怀:「有甚么事尽管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但除了一拐一拐地走出学务处之外,我没办法有其他回应。

    ※

    升上高中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凭藉体育保送身分进入这所学校的我,被迫从邻近操场与体育馆的体育班,转入以升学考试为目标的普通班。

    然后,需要加入一个社团。

    正如刚才学务主任说的,这所学校除了体育班、美术班、舞蹈班与戏剧班这四个被通称为「艺能班」的班级,在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也必须进行术科的学习之外,其他普通班的学生则都必须加入至少一个社团。

    正当我一拐一拐地走到普通班的男生大楼──除了艺能班之外,普通班的男女学生是在不同的大楼上课──准备上楼梯时,一个声音喊住了我:

    「华德昇!」

    一个体型微胖、个头不算矮的男同学对迎面走来。然而我困惑的表情显然引起对方的困窘。毕竟,在校内我可能小有名气,但我并不认识学校的所有人。

    「是我,许丹福,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六年五班的。」

    「喔……对!许丹福,好久不见,真的都快认不出你了。原来你也在莒光高中?」

    我伸出空着的右手拍了拍他的厚实肩膀。这位久未见面的国小同学给我最后的印象是又瘦又矮,也怪不得我一时认不出他。

    「是啊,我在二年七班。我知道你保送进莒光高中了,但因为你在体育班,这一年来都没机会过去跟你打招呼……是说,你怎么会来普通班?还有你的枴杖是怎么一回事?」

    我以为会难以啟齿,但令我自己也出乎意料的,我很平静地花了一整个午休时间,在教学大楼旁边的庭园长椅上,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最起码我还能走,」

    我敲敲枴杖:「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得靠轮椅过活。」

    但那许久没有碰面的朋友显然理解不了我的幽默。他愁容满面地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现在?嗯……我可能得先找一个社团进去。」

    我晃了晃手中空白的社团申请单。

    「你知道的,普通班的学生都需要加入一个社团,而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适合参加体育社团,并且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真要说的话,如果有一个社团能够让我利用社团活动的时间,安静地把普通班的学科进度补上来的话,怎样的社团我都无所谓。」

    「是吗……」他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也许我能帮你。」

    「喔?」

    「其实我是班联会的成员……你大概不知道吧?就是学生的自治组织,负责举办校庆或是分配社团活动经费之类的。根据学校规定,如果社团人数少于五人的话,就要解散。开学后这一个月来,我们已经把人数过少的社团解散,或是让那些濒临被解散的社团凑满五个社员。不过,还剩一个社团,现在仍缺一名社员。昨天学务主任也跟我聊过这件事。因为那是莒光高中数一数二的老社团,她不希望那个社团被解散。如果你只是想找个社团掛名的话,不如就加入那个社团吧。」

    「是什么社?」

    因为印象中许丹福从以前就是一个经常帮老师跑腿的学生,他在班联会负责这些事情且热心帮我想办法,并不让我意外。

    「我想一下……因为它的社名很奇怪,其实大家都称它为『幽灵社』或『鬼魂俱乐部』。」

    「鬼魂俱乐部?是研究超自然现象之类的社团吗?」

    「不不,跟鬼魂或超自然之类的无关。因为规定上没有限制学生只能参加一个社团,而那个社团从以前到现在的社员,都只有掛名的『幽灵社员』,社团本身也没有具体的社团活动,是一个很特别的社团……不过,今年有一个高一女生是自愿加入那个社团,而她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实质的社长。我想想,嘶……」

    许丹福苦恼地搔了搔脑袋,显然那个社团的名称是连班联会的成员都倍感陌生。

    「社团名称我实在想不起来,不过,」

    他指了指学校后门的方向:

    「社长的名字是夏络儿,活动教室是221b,在备课楼。」

    ※

    备课楼只是师生之间的通称。该处最初是音乐班的专用教室,为了避免影响其他班级上课,所以刻意建在学校的角落、最贴近后门的位置。然而随着数年前音乐班停止招生,这栋三层楼、每层两间教室的建筑,就成为了让老师备课、放置教材,类似仓库一般的地方。

    我曾为了帮老师找教材而来过一次,但不知道原来这里的教室还在进行社团活动。

    然而,考量到如果那个社团真的是「幽灵社」,就不觉得诧异了。毕竟如果所有社员都只是掛名、社团也没有具体的活动内容,那么社团本身的活动地点也是只要「掛名」就好了吧。

    「也许社团教室里根本没人。」看着建筑物阴森的外观,我暗暗低吟了一句。然后拄着柺杖朝备课楼走去。

    放学后,我便将填好的社团申请单交给学务主任。

    其实我仍然不知道社团的正确名称是什么。学务主任郝德珣老师心领神会地用立可白把申请单上错误的社名涂掉,然后给了我一把社团活动室的钥匙,并交代我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要还给她。

    『如果在社团活动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那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不擅长与人相处。』

    在我离开前她叮嚀了这句。

    「结果这到底这个社团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啊……」

    上了二楼,走过现在已经成为教具仓库、过去曾经是二年二十一班的学科教室,也就是221。中午已经听过许丹福的解释,由于当年的音乐班需要演奏,所以每班都还有一个特别打造的演奏教室,编号为b,才会出现221b这个奇特的教室编码。

    而当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佇足在221b教室半掩的门前──理所当然的门上没有社团名称──门后传来一道清脆有如铃鐺般的女声:

    「社团的正式名称是『讥睨哲学研究社』,讥讽的讥,睥睨的睨,简称『哲学社』。门没有关,进来吧。」

    在我推开门扉之后,只见到一名与声色相符的娇小女生斜对着我。一头长过腰际的乌黑丽发,她屈着腿坐在一张看起来不太牢靠的椅子上,一手拿着一根湿润的棒棒糖,另一手则抱着膝盖。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摺叠矮桌,上面堆满了许多书籍与纸张,还有一个闪着通知灯号的智慧型手机。看起来她直到刚才──或者说即使是现在,仍埋首于其中。她深褐色的眼睛短暂地瞥向我一瞬,便继续说道:

    「不过其实称这里为『鬼魂俱乐部』也无所谓,毕竟这个社团从以前就只有『幽灵社员』,所以你在社团申请单上写的名字也没错。」

    「喔……嗯?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社团申请单上写的东西?」

    那张单子从我写好到交给学务主任之前,没有给其他人看过才是。

    「喔,因为你的右手拿着社团钥匙,显然是刚刚去过学务处,找了郝德珣主任填写了社团申请单并取得了钥匙。而又由于你刚才在门外嘀咕着不晓得这个社团的名字,所以你的社团申请单上必然没写上正确的社团名称。那么你会写什么呢?这里在学生之间最常被称为『幽灵社』跟『鬼魂俱乐部』,不过这个社团最原始的名称是『狄奥根尼研究社』,但这一点当然,尚未入社的你不会知道。因为大部分的社团名称都是五个字,申请单上也留下了足以填写五到九个字的空位,而人们在最没有把握的时候经常选择字数最多的,以弭补心理上的不安定感,尤其在看到你的左手拄着对你的膝盖其实没有作用的枴杖时,能够判断出你为人谨慎、小心,甚至有些失去自信,所以不是一个会在社团名称留空的人。因此我推论你必然是写上了『鬼魂俱乐部』。」

    正当我哑口无言时,那名少女继续说道:

    「另外我推测是班联会的那个男生推荐你来的,胖胖的那个叫什么?许丹福?因为昨天他才跟我提过社团人数不足的事情,而今天就有一个人来申请入社。儘管也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有鑑于我们学校是男女分栋上课,你能够接触到的女生有限,而班联会中其他男生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爱管间……古道热肠,所以想必透过他的引荐,从体育班转入普通班而不得不加入社团的你才来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