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 / 2)

琉璃阶上 尤四姐 2472 字 20天前

悬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还是惨然泄了。

“只是哭吗?”皇帝喃喃说,脸上似有些悲伤,但不过转瞬,又哂笑了声,“别替她遮掩了,她不会哭,只会大骂你、大骂朕。会毫不讳言地向你承认她要弑君,让你回来转告朕,对么?”

叶鸣廊一时竟不知怎么应答,要说世上最了解她的,怕也只有御座上那位了。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他们该是很好的知己吧。可惜,彼此之间横亘着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她对他的恨,并不因那些世俗的绑缚而减少。

这也是皇帝最为困扰的地方,经过了那一夜,好像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依旧对他切齿痛恨,他试图冷落她,即便是借着恨意让她曲意逢迎也可以,但她不屑。好几天过去了,她完全不放在心上,自己反倒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盼着盼着,盼得心如死灰。

其实明知道叶鸣廊出面,也不能扭转她的念想,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结果无用功,看叶鸣廊的脸色,怕是碰了不小的钉子,少不得一顿狗血淋头。

皇帝撑住了额,乏累地说:“你退下吧,朕再好好想想。”

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靠向椅背,茫然望着藻井发呆。自己对她的感情,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步,爱也是爱,恨也是爱。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第二天一早要走,为什么是自己一个人走。他应该不管她是否反对,强行把她带回来的,结果就是那个错误的判断让他错失良机,然后傻傻奢望她会眷恋他,在养心殿里独自做着异想天开的美梦。

现在梦碎了,自己也下不来台了。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他没了方向,只能怔怔地坐在案前冥思苦想。

廊庑上的汪轸朝里头望了一眼,对章回道:“万岁老爷爷多英明的人,怎么为着余夫人,变成了这样?”

章回乜了乜他,“想知道?将来遇见个对眼儿的宫女,有了对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汪轸靦着脸一笑,“老爷爷和余夫人,难不成也像弄对食儿……”

话没说完,被章回照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小命不想要了?再浑说,把舌头拽出来挂在檐钩上,你就知道厉害了。”

汪轸不由讪讪,心道女人是什么勾魂的药,这么厉害的药性儿吗?自己如今没成气候,尝不得这好滋味儿,等往后有了大出息,非得弄上十个八个伺候自己,也算没白当一回人。

当然,皇帝心神不宁的样子,他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他的直房在廊下家那一片,回去之后和往外递消息的周全细说分辩,“皇上这回是着了魔,连朝政都不管,一门心思惦记忠勇公夫人。早前夫人在宫里那会儿我就瞧出来,里头有大学问。现如今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明早出宫,趁着采买的间隙上烧酒胡同一趟。咱们也不平白拿人钱,御前无小事,这可是大新闻,话儿递到了,也就尽了意思了。”

周全说得嘞,“交给我,您放心。”

汪轸摸了摸下巴,那光洁的去处是再也长不出胡须来了,自顾自的嘀咕着:“明儿就是重阳节,诰命夫人们受邀进来,陪太后老祖宗过节……怕是又不得太平喽。”

他的嘴是开过光的,一大早给指派到了螽斯门上当值,每一位进门的命妇都打他眼前过。他伸长了脖子,远远看见忠勇公夫人顺着夹道走来,心下一喜,连脊梁都扳直了。

若说美,这位夫人是真的美,早前在宫里那会儿,周身就有一种掩不住的温婉气韵,叫人看着如沐春风。到后来,经过那么多事儿,人有了历练,愈发沉静得像一幅画。加之眼下丧了夫,一身素净的打扮,在盛装的命妇堆儿里更显得出挑。金饰抬人气色,银饰要想戴得好看,就得有流云般的格调。她的狄髻上,挑心和掩鬓都是银镶珍珠的,那么素的颜色却压不住桃李之姿,人从远处走来,简直像一团云霞,一树梨花。

她就是有这宗好,脸上不带苦大仇深,依旧笑意盈盈地,奇道:“不是上御前听差了吗,怎么又给贬到门上了?”

汪轸嘿嘿地笑,“没有的事儿,奴婢专程在这儿等您呢。”边说边朝后观望,“怎么没见太夫人?就您一个人进来的?”

如约随口应答:“太夫人身上不大好,今儿不来了。”

所以真是给料准了,余太夫人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有了万岁爷那晚的留宿,她要是还跟着进宫来,那就不是遵太后的令儿,是有心和皇上打擂台了。所以她不出席,才是最好的选择,也免得对上了,徒增尴尬。

反正如此一来,底下的事就好办了。汪轸殷勤地说:“奴婢打发人进去,替夫人把假一块儿告了,您跟奴婢走吧,奴婢带您去个好地方。”

如约问:“你要带我上哪儿去?”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哪儿有这能耐带她走,自然是万岁爷有请。结果这位压根儿不接茬,汪轸有点儿着急,比手画脚说:“那什么……今儿是重阳,重阳得登高,万岁爷怹老人家在万岁山上等着您,等您一块儿登高揽胜,以畅秋志。您可不能不去,您要是不去,奴婢交不了差事,少不得吃挂落儿。” 如约诧异地看向湘王妃,湘王妃点了点头,“藩王们一损俱损,不单只有慕容家的,还有南苑宇文家呢。”

南苑宇文,如约是知道的,当初她逃到金陵,蛰伏在市井里,金陵就是宇文家的封地。江南富庶,余粮满仓,朝廷要削藩,自然牵扯宇文的利益。她问湘王妃:“南苑鞭长莫及,怎么参与?”

湘王妃道:“出不得力,就出钱,那地方富得流油,你是知道的。宇文家外放到那儿,一向受朝廷忌惮,两姓连通婚都极少。这要是暗中襄助,一旦成事便勤王有功,可不是往京城迈了一大步,就不会像舍哥儿似的,连先帝落葬都不召他们。”

其实湘王妃把南苑牵扯进去,就是为了触动她。南苑插了手,她的真实底细,那头早就摸清了。虽然她讳莫如深,还在借着余崖岸说事,但光凭一个余崖岸,不足以让他们对她彻底放心。

全家五十六口的血债,才是她真正不能释怀的原因。

湘王妃实则很同情她,先前得了消息,说她是许锡纯的女儿,自己简直吓了一大跳。当年在闺中时,父亲就和许锡纯同朝为官,既是同僚,偶尔也有人情往来。自己虽然和许家的女儿不熟,但人群中至少见过一两面,可惜两张面孔联系不起来,直到余崖岸死后,她才得知真相。

有了这样的前情,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哪怕不去挑明,她也会是最坚固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