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五百年了,天天枯坐在这个地方,再强的人也会憋疯。
加上从柴莽的日记里看,当年的雷奴,可是一个十足的莽货,性情又极为外向开朗。
这五百年里,前尘往事无人可说,也无人能亲近,大概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这些回忆了吧?
却听剑奴又一脸傲然道,“你可知,我是如何知道那地宫之中,有道墙的?呵呵,当年高祖快要升仙时,就跟我说了。他说地宫里有天外符文,乃是常人看不懂的谜面,非他亲自解答,定然无人能解。你知道,这事儿他只跟老夫一人讲过!”
秦源还没来得及插话,却听剑奴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猜,为什么高祖遗训,闯后宫者必死?因为他说,出来混,最怕被人偷家了!
当年他在他那个遥远的老家,有个朋友,便是被人偷了夫人,差点没上吊!所以,谁敢偷他的后宫,他就一定要把那人装到一个笼子里,然后浸到水下,快淹死的时候再提上来,然后再浸!
就这样浸足一百八十天,才能让他死!你知道,这刑罚叫什么?”
秦源也跟着缩了缩脖子,然后说道,“莫不是……叫浸猪笼?”
“咦,你怎生知道?”
“高祖在梦里……也与我说了!”
“哈哈哈!”剑奴忽地放声大笑起来,“高祖真是偏心哪!老夫在这等了他五百年,他说有空或会来看老夫,然而这五百年,他却连个托梦都没有。反倒是你,他却不吝与你在梦中畅聊!”
秦源看到,剑奴的眼中,似乎有晶莹在翻滚。
大抵,他也累了吧。
他应该很想柴莽。
第488章 剑奴!(二)
剑奴忽然之间就像换了个人。
那个住在皇城之巅,俯瞰天下修者,芸芸众生尽皆仰望的传奇,现在已然变成了一个神情亢奋、追忆往事的普通老人。
或许不是老人,眼下他就是五百年前的那个雷奴,那个忠心耿耿追随高祖南征北战的“匹夫”。
剑奴看着秦源,似见老友,话头一打开就停不住了。
“你可知,当初老夫是如何结识的高祖?”
“还记得,那年老夫十六,高祖十五。那是一个盛夏,老夫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便看到一少年在路边支了个奇怪的摊子。”
“一张桌子,三个倒扣的碗,还有三个小球。少年说,能猜到碗里有几个小球,他就赔一钱银子,要是猜错,只要给五个铜子儿就行。”
“哎,当时老夫还是太年轻啊,一连玩了十余把,一把都没猜中,结果把老爹给我买肉的钱都输光了!”
“回去被老爹一顿好打,但是心里又不服,于是第二天偷了老爹的钱,又去找他玩。这回倒是有赢有输了,可输的也更多了,一天下来足足输了五六两,回去被我爹吊在房梁上打!”
“第三天,老夫拿着我爹让我看大夫的钱,又去找他玩了,又输!”
“第四天,我爹亲自押我去看大夫,等我爹走后,我咬咬牙跟大夫借了点钱,又去找他玩……”
秦源听得嘴角一阵猛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果然,能被柴莽看上的人,都特么不是一般的人才啊!傻子都能看出有猫腻,他就是不信邪,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就这性子,大抵是怎么跟他讲道理,他都悟不明白的,难怪柴莽动不动就要揍他!
不难想象,柴莽当初能将他带成一代大宗师,费了多大的心血,或者暗地里喷了多少次老血。
不过,或许正是这样,剑奴对他的感情,才会如此之深吧。
剑奴说到这里,脸上忽地浮起了一丝笑意,眼神聚焦在跟前某处,想必是沉浸在那段时光中了。
“直到第五天,老夫趴在一辆矮板车上,用两手划着再去找少年,也就是高祖时,高祖就怕了!嘿嘿,那可是高祖唯一一次面露惧色!”
剑奴整了整身姿,脸上的笑意更浓,“高祖曰:兄弟,到此为止,我把钱都退你成吗?老夫哈哈一笑,说愿赌服输,岂有退钱之理?说罢就又要开赌!”
“接着,高祖也哈哈大笑,喊了一声‘好汉子’,然后便问老夫愿不愿意跟他,闯一番大事业?
老夫原本不肯,但耐不住高祖说了一番振聋发聩之语!什么男儿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男儿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
老夫当时就看出,高祖断非凡人,于是当晚就给家父修书一封,连夜与他投奔前程去也!”
秦源心里一阵库库库,但还是勉强做出了一副“敬仰”之状。
顺便捧哏,“前辈果然慧眼识人哪!若是晚辈的话,恐怕断无此决心!”
要是自己的话,最多给他个“听懂掌声”。
剑奴越说越振奋,几乎是滔滔不绝。
秦源其实很理解。
“高祖”二字,在剑奴乃至陈家、钟家老祖的眼里,或许意味着一生的荣耀与光辉。
也可能是,唯一支撑剑奴孤独地活到现在的那一抹光。
在这个昏暗的屋子里,他大概无时不刻不在怀念,高祖揍他,他又去揍拖鼻涕、狗牙的日子。
憋了五百年,是个人都会想倾诉的,只是这五百年来,天下早已没有见过柴莽的人,剑奴自然就不屑于跟任何人讲了。
就好比曲高和寡,剑奴如今何等身份,怎会与不懂高祖的人聊高祖?
突然间又来了个懂柴莽,又能聊柴莽的人,老头儿一开口,自然就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