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萨尔玛那萨尔与城墙上的官员争执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将这些越狱的逃犯们捆绑好,刽子手也已上前做好了行刑的准备。
“我可是你们国王的侄子——阿托尔的储君!我命令你们当即释放这些与我同来的人。”
尼尼微省的省长,巴布·阿塔·伊迪纳侯爵从城墙上下来,他面露惊讶的神情,手扶墙壁,来到老洛什卡罗夫的面前,上下打量起来,片刻之后,他大笑起来:“萨尔玛那萨尔,真的是你!快,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快给他们松绑!”他命人为老洛什卡罗夫擦去脸上的泥土和污渍,然后继续说:“亲王殿下,您何时蓄了鬍鬚?我竟一时没认出您来,请恕罪!我们都以为您已经过世多年,而今您却突然出现,还带着这些逃狱的犯人们在平原上游荡,着实让我陷入巨大的震惊与迷惑……”
“罢了。”老洛什卡罗夫镇定地回答道,“巴布,念我们是儿时的玩伴,且你所行之事只是出于遵从上命,我暂且不再计较。但我有一个要求,现在与我同行的这些人你必须放了。”
“我恐难以从命,殿下;您和您的家人可以离开,至于他们……国王是下了死令的。”
“你必须按我说的做!因为你已经犯了巨大的错误,你是否知道你对先前而来的这些旅者所行的不仁之事,是对我巨大的冒犯!”
“那些人也与您有关?”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巴布·阿塔·伊迪纳沉默无言。
“我说了,我暂且饶过你之前所做的种种,因为这些事不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些人,我亲自带来的人,如果你还要固执己见地完全遵照阿达德·尼拉里国王的命令列事,那么待我面见了人王,与其争辩获胜后,你巴布必将成为所有这些暴行的替罪者!”
“殿下!”巴布跪了下来,“请您听我说,当我们的巡逻兵在旷野里第一次遇到这些突然出现的奇装异服之人时,我立刻亲自前往了阿舒尔城向陛下请示。他当时非常果断地决定处死那些人,您同我一样都非常清楚,国王陛下他是一位明君,我想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他自己道理的……殿下,我是个罪人,但请您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我的处境,我仅仅是尼尼微这一座城的城主,从没有胆量敢直接违抗国王的王命,所以……”
“我就是未来的国王!”萨尔玛那萨尔的语气中带着愤怒,他怒斥道,“巴布,你不要看不清形势,我伯父年事已高,且无子嗣。此次他招我回来,必然是要立我为王储,随时准备代他继承整个的江山社稷。所以,你真的胆敢直接违抗阿托尔储君的命令吗?!”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巴布·阿塔·伊迪纳的谋臣上前諫言道:“殿下,您看我们取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好吗:跟随您一同来到的所有人我们都会放掉,虽然他们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鬼怪,但我们会……”
“放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他们不是什么鬼怪,他们是人类!如果你说他们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那我呢?!我也是鬼怪吗?!”
“请息怒,殿下。我的意思是这世间不乏好事多嘴的间人,他们会这样议论今天的事:尼尼微城的城主放走了从监狱之星里逃出来的罪犯,他们会称这些罪犯为饿鬼和罗刹,并将这件事上报给天主的酷吏和大天使们。到那时,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变得十分恶劣且不可收拾,这不仅仅只会影响巴布阁下,更会使国王陛下和整个阿托尔王国蒙上非议;所以,为了殿下您自己国家的利益,为了吾王阿达德·尼拉里的声誉,我提议在释放这些人之前,将他们乔装打扮并更改姓名,他们会被冠以王国监管的劳役犯的身份入籍,但不得授予他们进入各个城市和人类管辖区域的许可权,他们只能留在村社或者旷野,依靠耕作或放牧为生。殿下,我们尼尼微的上层官员们将协助隐瞒这些人的身份,请您考虑这个折中的提议……”
萨尔玛那萨尔见他句句在理,且表达中肯,他回头望向自己的妻儿,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过身,将巴布扶起来,表示同意这个提议。
王储向侯爵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埃兰人拉勒和自己的儿子安德列。他得知在这些年,埃兰人不但已经恢復了“人类”的地位,并且广泛的与南部的加喜特贵族们通婚。所以他的妻子和孩子将会拥有合法的身份,他们将一同啟程前往首都阿舒尔城的宫殿,面见人王。至于苏珊娜,作为卡拉赫的公主,将会与他们结伴同行。
然而安德列的同学和他的家人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限制入城,只能在阿托尔郊外的村社中生活。安德列·洛什卡罗夫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他走到父亲面前质问道:“爸爸,这些人可是我们带到这地上的,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要对他们尽责,怎么能就这样把他们扔在这城外呢?”
他的父亲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孩子,他们已经得救了,不是吗?我们将他们从末日中拯救,带到这天国中让他们获得第二次生的机会。安德列,我们做得已经够多了。你要知道你脚下的阿托尔国,只是造物主治下的诸多王国之一,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遵从上帝的律法,你还未曾领教过维护律法的天使与他们邪恶的同党们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你无法想像他们能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和这些人有什么关係?爸爸,你可是王储,你有权力给他们完全的自由。”
“不,我没有……人类种族和非人种族不能通婚,这是上帝的律法;监狱之星里的眾生永远不能踏上这天国的领土也是上帝的律法。安德列,我们在人类的王国里虽然身份显赫,但在上帝的王国里我们只是普通的肉体凡胎,然而掌管一切的天使们却拥有超凡的能力,他们能够呼风唤雨、降下闪电和诅咒……”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们绝不能现在就站出来公然挑战他们的权威,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孩子。此刻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隐忍,不断壮大我们的力量,只有这样在未来,才会有命运眷顾我们的那一天。”
安德列沉默不语,他闭上眼睛,黯然的转过身去,走到眾人中间。他安抚着这些歷经沧桑的同伴们,看着这些可怜的人无助的目光,他小声且谦和地对他们说道:“兄弟姐妹们,还有所有的长辈们,你们听我说……请坚持下去。如今,我的伯公为王,以后我的父亲就会为王。但终有一天,我,会成为阿托尔的国王。等到那一天,等我有力量去对抗这不公的一切,去对抗这黑暗世界的时候,当我有能力向雅威提出要求的时候,我向你们保证,那时我定会恢復你们的荣誉和地位,让你和你们的子孙自由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请坚持下去……”
“我们已经很感谢你们了,是你们救了我们,这恩情我们已经无法报答了……”移民者们纷纷向安德列和他的父母鞠躬行礼,并表示理解他们的难处,“我们生活在乡间也能很幸福,谢谢你们……”
于是,眾人便被带到村中更衣和登记入籍,斯特列利琴科一家人的姓氏被更改为尼努尔塔,奥莱克西被改名为图嚳尔第;伯克丹被改名为舒尔曼·穆沙布舒;苏珊娜与她的养父母挥泪告别,安德列走过来拥抱并安慰她的悲伤。索贝茨卡夫妇改姓为寧伽勒,他们将与尼努尔塔一家结为伙伴。
那日以后,大部分的人都前往了西面的城邦卡拉纳附近的村社,并在那里分散定居,唯有耶胡迪尔一家的行踪不知了去向。
安德列,则跟随父亲萨尔玛那萨尔以及母亲拉勒,同苏珊娜一起,在巴布·阿塔·伊迪纳的陪同下,向南渡过希底结河,踏上了前往阿托尔的首都,也就是人类之城——阿舒尔城的旅途,由于大路畅通,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宫殿大臣阿纳·卡拉前来迎接,他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有着尖锐犀利的眼神;陪同他的是国家事务的首席主管伊巴西利,他有着典型高级官员的形象,是一个大腹便便,头发快掉光的白鬍子老人,他的神情憨厚自然,言谈也十分从容,他向他们介绍国王最近的情况,他独有的亲和力让安德列一家本来带有的一丝不安和紧张也瞬间消散了。
他们两个人带着萨尔玛那萨尔一家人,穿过阿舒尔城的城门。这座城市的城墙并没有安德列想像的那么高,城门的两侧有着庄严的守护天使雕像。穿过城市的干道,他看到两侧矗立着的大大小小的神庙与梯形寺院,寺院的墙壁上有着用滚筒印章製作的,记录一个个祭祀仪式的浮雕,皆是为天神雅威而立,在北方,他们称他为“阿舒尔的神”。
由于国务缠身,勤政的国王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并未亲自前来迎接自己的侄儿,而是在宫殿里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等待着萨尔玛那萨尔的到来。
当他听说了他的侄子一併带来的,还有未来国王的继承人——安德列的时候,老国王的脸上露出了几十年来都未出现过的那种真切的笑容。当萨尔玛那萨尔亲王一行人走进内殿大厅的时候,阿达德·尼拉里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主动冲上前去与拥抱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
“伯父。”
“啊,你终于回来了,萨尔玛那……”
“这位,一定就是你的小公子……他叫安德列是吧?”老人摸了摸自己侄孙的头,并亲吻了他的脸颊。接着,他转到侧面,向卡拉赫的公主苏珊娜点了点头;最后他拉住安德列母亲拉勒的手,说道:“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漂亮……哎,真的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跟着我侄儿吃了这么多苦。”
拉勒大方的一边微笑,一边摇头,然后向老人亲切地眨了眨眼睛,表示一切都过去了。
“哈哈哈,你们回来了,回来了……”
此刻老国王难掩自己开心的神情,连眼睛也笑得地眯成了一道缝,他摸了摸自己长长的鬍鬚,然后示意他们随他往更里面走去。
这张慈祥的面孔有些出乎安德列的意料,因为在他本来的想像中,这位下令杀死自己先到这里的朋友和家人的国王,应该有着一张十分狰狞和冷漠的外表。然而此刻,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差点让他忘记了自己那些还被放逐在外的朋友们。想到这里,安德列的表情又便又变得严肃起来。
老国王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看来,我的小孙儿不是很高兴啊。”
“尊敬的陛下。”安德列这样称呼他道,“您可知,那些与我们同来的,就是被我父亲从那个已经毁灭的世界里拯救出来的人——我们的朋友们,就是那些被污蔑为是从地狱中窜逃出来的恶鬼的可怜之人们,他们被您的士兵所斩杀,他们的头颅此刻被掛在尼尼微的城墙之上。国王陛下,我希望您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并恳请你重新为他们安排体面的葬礼……”
安德列用坚毅的目光注视着国王的双眼,萨尔玛那萨尔连忙拉住他的儿子,以防他再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老国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缓缓地走到墙边,目光扫过那些宫殿内壁上描绘歷代国王和侍从的琉璃瓦彩绘,他看着那些被夸大了鬍子和眼睛的画像,然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孩子,我对你朋友们的境遇表式沉痛的惋惜和抱歉。”
接着,他走回到了安德列的面前,继续说道:“设立时空门帮助逃犯从监狱世界出逃,这是重罪。”
安德列没有说话。
“不要说帮助越狱了,就连接济逃犯或让他们继续在旷野里游荡,这样的小罪,我的国家,我的城市都可能会被株连,会被上帝和他的使者们毁灭,连一片瓦都不剩,就连其他没有罪的人想要再看这阿舒尔一眼,都会被化为盐柱。
“孩子,我们就是活在这样一个不公的世界里。我们无能为力,只能遵循上帝的律法,因为全能的上帝,他创造了整个宇宙中的一切,他座下的眾天使们,依附着他的力量,定夺这世上每一个人的罪行,我们无权过问。
“孩子,我们人类,只是极易损坏的血肉之躯,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玛律杜克的到来……”
“玛律杜克?”安德里问道。
“是的,玛律杜克。在南方,民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叫做《埃努玛·埃利什》的预言——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一位名叫玛律杜克的凡人将降生于世。他左手持一张强弓,为箭配上箭羽,右手握钉头锤,将在一场风暴中战胜天神,从而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
“没人知道这个预言出于何人之手,但它一经出现就立刻在人们之中盛传,甚至开始涌现出崇拜这位英雄的浪潮,人们为他造像,为他树碑。使他成为了南方城邦的一个秘神。”
“上帝能够容忍这样的预言被传播吗?”
“起初,上帝和他的僕从们对这个预言不以为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因为一介凡夫的力量在他们看来就如同螻蚁一般,也正因此,人们为了彰显人类种族的荣耀,在最开始传颂这个预言的那几年里,它并没有被明令禁止。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我要和你们说的,关于当下的时局……”老国王转向自己的侄子,“萨尔玛那,当我们的先王乌巴里特建立阿托尔国的时候,他就为人类的荣耀而这样设想过:将刻有玛律杜克的徽章作为象徵我们人类力量的国徽。他相信,玛律杜克终有一天会降生在人类的国度——我们的国度,他会成为阿托尔的保护者。”
“他不相信上帝会保护这个国家?”萨尔玛那萨尔问道。
老国王摇摇头:“所以阿托尔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从骨子里不相信雅威会遵守他全善全美诺言的国家,只是先王迫于当时邻国的威胁,他需要天使的説明,于是还是对外宣称我们的国徽——那长有双翼的弓箭手是为雅威所塑的像。直到几年前,当我觉得阿托尔已经足够强盛了,在一次召集了十三个城邦公爵一同商讨阿托尔未来国策的会议上,我曾无心地提出过一个建议来彰显我们国家地崛起和荣耀——正式对外宣佈我们国徽上的形象其实是玛律杜克。我的初心只是想向天下表明不是它赫梯、凯美特、埃兰或巴比伦,而是我阿托尔,才是继承人族正统血脉的“人类之国”,但我没想到,就是这不经意间地的提议,却遭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用。卡拉赫公国的总督沙图瓦拉,也就是这位女孩苏珊娜的生父,他拉拢了王国内一半的城邦反对我,他还向管理北方的主天使拉贵尔打报告,说我要另立玛律杜克为新神。
从那天起,王国就开始了分裂,卡拉赫开始与阿舒尔城对立起来,沙图瓦拉和拉贵尔越走越近,他一直酝酿独立建国并想自立为王,他开始联合其他诸城的军队与我们对抗。”
老国王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自己的军师大维齐尔带着眾人一起进入作战会议室,会议室内摆放着一幅标记为“阿托尔之地”的战略形势地图。
老人手指地图上那些用泥土精雕细琢的城市模型,继续讲述道:“鉴于阿托尔与北方赫梯缔结了盟约,他们暂时不会干涉我们的内政;现在,天国北方阿托尔的十三城,以我城阿舒尔为最大,次为卡拉赫;北面的尼尼微为第三,处于中立;东方的阿拉法和努兹城,他们亲卡拉赫;中部的卡拉纳和西方三城:杜尔-卡特利姆、特尔卡和马里忠于我;至于西北的哈兰和在哈布林河上作为交通枢纽的三座重镇:塔贝图、沙迪坎尼和泰尔-比德里则都暂时保持了中立。”
“卡拉赫军队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这里,你们看。如今沙图瓦拉已经集结重兵,跨过了大扎卜河,他与阿拉法和努兹的军队会师于我们东部的平原上。他们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渡河攻击我阿舒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