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黑暗的密林,除了天井之上那不到一百谢克尔大的地方,因树被伐掉而能露出阳光,其他所有皆是昏暗漆黑的一片。奥莱克西拖着脚伤穿行在那片森林的暗处,那时正是盛夏,他的后方无人追赶。他现在心中唯一所想就是离开这座森林,回到埃兰去,向那些恶毒的人,那害他妻儿受虐而死的,那把他关押于这地牢的,他要找那些恶人们一一报仇。他曾在狱中听过,即使能从地牢中逃出生天,也难逃这座森林中鬼火的引诱。这座森林中的鬼火,乃是古时阿卡德入侵前就存在的灵,后来残留堕为邪灵。它们能够侵入人们的内心,让迷失林中的人听到或看到他们死去亲人的音容,意志薄弱的人因想念,或只是为见自己的挚亲一面,甘愿跟随鬼火指引的路而进入圈套,被引到生活在林中的恶魔和魔兽处,被那些同为古时残留下来,从大猎捕中逃脱并躲在深山里的魔兽而食。
对于奥莱克西来说,他见到过被关在地牢里因畸形而被当做恶魔和怪物处置的人,那些人受尽折磨,而他怜悯他们所受的苦。所以奥莱克西并不相信关于这鬼火与恶魔的传言。
『奥莱克西。』突然,他听到了妈妈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正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我在这儿呢。』
他回过头,看到一团蓝色的火光悬于树中。
『奥莱克西。快随我来,爸爸在那边等你呢,我们都很想你。』
『妈妈。』他的眼泪簌簌而落,便打算跟着前往。他们行进了一些路,那火光便消失了。树根边的角落里露出一个狞恶可畏的面孔:它有着兽头狮爪,人形的躯干,长着弯曲尖利的獠牙和粗重带斑点的尾巴,但它的肢体受了伤,正在淌血;这只怪兽正俯身舔舐一隻明显因已经很久未进食而身形枯瘦的幼兽;此刻,奥莱克西才知道那传说并非是假,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真正的怪物。他顷刻明白自己的寿限已至,便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当时,他未尝没有想到那些未报之仇,也并不是不因这些年来为越狱所做出的诸多努力即将付之流水而感到惋惜。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让自己活下来的虽然表面上看是仇恨,但实际上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那样没有价值的死去,不甘心就那样枉来一遭;但是现在,他的价值和救赎可能就近在眼前了。倘若用自己的死,换作这处于痛苦之中幼崽的食物,能拯救这同样值得怜悯的生命之时,他便坦然且寧静了。那魔怪抬起头,看到了鬼火所引来的猎物。它猛地向奥莱克西冲来,将他扑倒在地。正当它准备张开血盆大口,打算咬断奥莱克西的颈部之时,它突然停止了攻击。它用那深黄色、大而圆的眼睛惊诧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甚至没有露出半点恐惧,反而是神情安详,甘愿赴死的男人的面庞。随后,它便走开了。
『你走吧,我们是可以不吃人的。』那怪兽竟然说话了。
奥莱克西从地上爬起来,骇然地望着那只怪兽,说道:『但是你的孩子。需要马上吃东西啊!』
『你是疯了吗?!虽然你也是可恨的人类,但我和我孩子的现状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快走吧,离开这座森林!不要再去听信那些鬼火的话了!』
『谁伤的你?』
『猎魔人。』
『猎魔人?
『是的。就是那官府雇来的专门捕杀这座森林里乌图库亚人和兽族的赏金猎人。』
『看你的伤势,他还没走远是吧?』
『是的。前些天他抓走了我的孩子。我和我的丈夫依靠气味寻找到他的位置,并与他作战。我带着我的孩子逃离了,但我的丈夫却又落在了他的手上。』
『为什么他会抓走而不是杀死你的孩子?』
『他认为我们的品种独特,会有买家出高价买走,用作展示或表演的奴兽,或是被送去参与斗兽的赌场,从而有可能苟且存生。但我们其他的同族就没这么幸运了,包括我的诸多朋友。他们大都直接被猎魔人杀死,而猎魔人只会带走它们的头去领赏钱。』
『他们有多少人?住在哪里?我去和他们谈谈。』
『猎魔人为了独佔酬金,所以往往是单独行动的;抓走我丈夫的那个猎魔人,他独自住在这森林和山上。虽然我知道他在哪里扎营,但你现在过去恐怕来不及了。这些猎人非常敏感,今天我们袭击了他,现在他一定已经因自己暴露而转移或是离开森林去了。况且你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呢?劝说他行善而放了我丈夫吗?不可能的!除此以外,猎魔人都掌握一些魔法与巫术。而你现在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并且你的脚还受了伤。你去了怕也是会被他杀掉。』
『我是人类,况且就是因为我看起来没有威胁,他才会放松警惕,到那时我就能救下你的丈夫。』
怪兽听后沉思片刻,认为可以相信他,便说:『那我带你去,我可嗅他弃巢中留下的气味,顺着他行进的路而找到他的踪跡。』
怪兽叼起幼崽,让奥莱克西骑上它的后背。然后它就驮着他,穿梭在这片黑暗的丛林之中,开始了它的追踪行动。那些寄居着精灵的石英,逐次发光,为他们指明前进的道路。约莫半时,他们在一棵橡树前停下,那地上有残留未被灭跡的拔营遗痕:被挖走了草皮,烧尽的柴架灰烬和炉灶坑,那些用作取火绒的干芒花和干野草堆放在一旁——那里就是猎人呆过的地方。
绕过那棵树,后面的场景让奥莱克西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散落的躯体,染红的土地,一具具被削去头颅的多毛亚人尸体及兽的尸体就被堆放在那空地上。奥莱克西惊叹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恶人才会造出这样的孽啊!』
『对你们人类来说,我们不是一直就被视为动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