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儿深信汾璱慷绝对知道些什么。
她平安回到家后,拿起家中焚碎的香灰撒在桌上,用手写下『小心』和一个『琴』字。
小心这个词很好理解,一个边界有妖狼魂魄镇守,受到诅咒的小山村,的确非常需要小心,沛儿今天的经歷是千千万万不能告诉娘亲的,不然她有几个小心脏都承受不住。
沛儿用手指圈起了那个『琴』字,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要注意琴声?来仁鑫村的两旬以来,她从未听过什么丝竹声响,连鼓啊、鐘啊!或哼哼唱唱的山歌都没有。
以汾璱慷的神情看来,他应是善意的要提醒她些什么。
若要陷她于不义,大可不必救她,让她死于狼口,连尸骨都不知道留不留的下。
凌馨推门进来的时候,桌上早就被沛儿收拾得乾乾净净。连疑惑的神情,或什么馀悸犹存的神态都也收拾乾净。在凌馨面前的,就是一个画画树、画画花,画了整天却仍乐在其中的小孩子。
母女俩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聊着凌馨一天的经歷,当然沛儿无法分享自己的经歷,便用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搪塞母亲。
「看来以前院府的姑姑们把你教的真好!」娘亲也只能这样感叹着,女儿是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这就算身为母亲也不能打破她的原则。
凌馨本也想停口不言,专心吃饭,专心咀嚼,专心……
不行,不行,这样的沉默她有些受不了,她满肚子有好多话要跟女儿分享,要是先不把这些东西清理出去,要怎么腾出位置给食物下肚?
「今日有渔夫看见娘亲在训鸕鶿,他们都很惊讶娘亲怎么能不绑喉咙呢!训鸕鶿的方法到处都有,可这村之前所养的鸕鶿效率不佳,还不如自己垂钓撒网。一般训鸕鶿的方法是用草绳绑住喉咙,使其只吞的进小鱼、吞不进大鱼只得入渔夫袋里。可娘亲就有这个能力让所有鸕鶿都愿意替我工作,而不用绑绳。渔夫还笑问娘亲前世是不是鸕鶿或是禽鸟之类的啊?」凌馨嘻嘻笑着。「结果我一脸认真地回道,我的前生一定也是人。」
沛儿有些吃惊,这明显是人家的玩笑话,一向与人为善的母亲,竟然不顺着别人的话给台阶下。
「我要是人,才有办法生下沛儿那么可爱的小女娃啊!」凌馨笑着说,两隻手突然就伸过来揉着女儿可爱的小脸蛋,也不顾沛儿嘴里还含着饭呢!「或许雏鸟也是可爱的,但那么快就离家娘亲一定很捨不得……」
听到此言,沛儿心里是乱感动一把的,可也参杂着不少无奈,嘴中的饭嚼了好久才吞嚥下去。
「娘亲相信前世今生?」沛儿随口问道。
「相信啊!我相信每回都是我把你生下来的。」凌馨拍拍胸脯道。「我还得生生世世都当沛儿娘亲。」
「可是先去世的人会先去投胎,说不定哪一回就是我把娘亲生下来的。」就算是这种虚无縹緲的事情,大概也是得讲究原则的。沛儿不知不觉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不会的,娘亲会在黄泉一直等,等到沛儿来相会,然后我再匆匆去投胎,比你早上一些,再把你生下来。」凌馨说的篤定,不容置疑的。
娘亲那么认真的表情,让沛儿觉得很逗趣。
娘亲好像很在意自己必须是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才行。
只听过生生世世都要结为夫妻的,可没听过生生世世都要当娘亲的。
这样胡乱的谈天说地,执着着永远寻不到答案的事情,也算是娘亲某种难以抹灭的天真无邪吧!
沛儿微笑着。
这或许也代表着自己在娘亲心中有多么重要吧!
这一晚母女俩相拥而眠,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心。
彷彿是彼此为对方建筑了铜墙铁壁,所有的烦恼、恐惧,都被拒之墙外。
这就是家吧!彼此就是彼此的家。不论几番迁徙、从大宅子移到了小山村,只要她们还能相拥着,哪里都是她们的家。
压抑着的悲伤回忆,如汹涌的潮水,在清醒时要淹没过来还可以紧忙打退,可入睡的时候却化作梦魘,苦苦纠缠,不让好眠。
约是凌馨入吕家五年,她才渐渐发现有异。
她一向是一根筋,对人不立防备,以至于整整五年,才见端倪。
「你们觉得少夫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竟贪恋富贵到不惜性命的地步吗?」
「这难说啊!身为人母,说不定是为了女儿着想才隐忍不发。这大宅院里的家庭和谐啊!都是假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管好自己的嘴巴,省得大难临头。」
那时凌馨病殃殃地躺在床上,所有的侍女都认为她睡死过去,一不小心就把私底间话传入她的耳中。
的确,她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入吕家后的大病小病不断,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她要嫁来之前,曾有人劝过她。这吕生死过三四任妻子,怕不是剋妻吧?
可凌馨执意要嫁,为的不是吕家金山银山,只为了那个分明只见了她一眼,却天天为她等在岸边的那个痴心人,嫁给吕生是嫁给了爱情,所以她才如此奋不顾身。
终究是错付了。
吕家世代是调香师,製作香料,知道哪些味道掺在一起最好,也知道哪些东西放在一块能害人性命。
吕生的母亲,她的婆婆,是调香师箇中翘楚。穷其一生,製香、作药,将每种素材效用写入宝典,欲传之千秋万代。
总是慈祥对她笑的婆婆,凌馨还不愿相信是她下的毒手,直到有一天亲眼瞧见婆婆在她饭菜中添料。
她不得不信……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