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暮色〉之六(2 / 2)

荒年 伊登 4126 字 7个月前

    凌馨感动的两眼发直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叔顗,沛儿的眼中只是万般无奈,契安寧根本是白眼翻了一圈又翻回来,直抱怨:「要说那些酸腐情话还不对着你的小情人说,差点噁心死姑奶奶。」

    「不如你就离开,这样就不会被噁心到。」叔顗性子直,就想到这么个劝退的说法。

    「你这狐狸真是欺人太甚。」契安寧骂道,但一说完竟鬱鬱低下头来。「我虽不欲战,可这计画得成功才行。我定要把舒苍抓回来!」

    现在场上半数落了坑,数十人晕倒在场上,晕倒中人有三分之一被解了毒,当务之急要先把水墙再立起来,然后再帮忙净化。

    契安寧当初是看河神这帮人没有援手,又要带着累赘才刻意放水。看现在场上有其他人加入了救援,说不定真的会反转局势。

    这是不可以的啊!这回一定要让人数凑足了,一定得让云雨成神,这样他才能替她把舒苍抓下凡来。

    反正她是魔,现在情势有变,不能再说话算话了。但她还是道义的提醒一句:「接下来我可要全力以赴了。」免得她突然加强灵力会把叔顗弹飞出去。

    叔顗知道她是认真的,自然也可以理解。于是也全力以赴,无暇旁顾了。

    「沛儿你能不能放娘亲出去,大家都在奋斗,娘亲也想尽一份心力。」在护法障里的凌馨,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对自己的女儿说话,却是小心翼翼的。

    「娘亲,你是叔顗的命根子,请你不要再添乱了。」沛儿冷眼对之。「你将我困于姮娥之花幻境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清呢!」

    谁能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才是货真价实的河神大人呢?凌馨搔搔头,只是乾着急,知道半数的村民在她晕眩那一会儿已经殞命,内心就止不住的难受。

    「沛儿,我到底是你娘亲。这回你就听娘亲的吧?」凌馨继续说服着。

    局势僵持太久,因为多了人手阻拦,衝入坑中的村民人数进度缓慢。

    覡不慌不忙,应是早有后手。他缓缓走入琴台之后,用手轻轻抚过琴弦,像是在回味这个触感。

    这本该交由汾璱慷来做的,只是那浑小子没回来。分明心上人就在这里,却是不回来,要不是真有什么变故,就是那小傢伙小小年纪就学了薄情寡信、贪生怕死,他当初还期待培养出另一条狗,没想到这世间最忠诚的狗只会有一隻。云雨冷笑着,坐上草蓆,开始撩拨琴弦,裊裊琴音环绕低回而出了山谷。

    琴音是寻常曲子,听不出什么端倪,一开始就以为覡是奏乐助兴的,没想到没过多久,天地又颤动了起来,冰晶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摇地晃的,村民们也害怕的停止动作,过了好一阵子,竟看到有树,一棵棵的树,就从坑内攀爬出来。

    「有……有妖怪!」村民们尖叫着,这下是进退两难了。

    虽然是刚拔了根的树,但行走速度却比一般人快得多,很快的它们绕过了整个广场,堵住了下山的后路,一部分的树开始往不死拳门派之人和之亦邢南这些试图阻挠的人攻去。

    「沛儿,其他人你不管可以。之亦邢南是你的好兄弟呢!」看着娘亲心中多着急啊!她恨不得就扑向那两个孩子当他们的垫背,也好过在这里乾等着,眼睁睁看着。

    「娘亲,之亦邢南有法力,那些树不足为惧。要是树妖就该担心了,可那些树里装得可是活生生的人。」沛儿依然冰冷的说道。

    凌馨一愣,重复沛儿的话问道:「活生生的人?」

    「覡来此处五十年,每年献祭的孩子都去哪了呢?娘亲你仔细数数,这树是不是有五十棵?献祭的为何偏得是孩童?这个覡是使了术法,将孩子的经脉与大树连结,使他们同生共长,再也切不开彼此。只是这树既然是人,就没有什么灵力可言,最多就是树干撞来、树枝扫过要记得闪而已,攻击力不高。」沛儿对覡的手段评价不是太高,这点伎俩只能让心疼树里是人类的人掣肘。

    然后沛儿没有意识到,她身边就有个这样的人类。

    「别伤害那些树啊!里面装的都是人!」于是娘亲在遥远的一方开始向场上大吼着。

    「娘亲你究竟要保下多少东西?」沛儿摇头喟叹。

    在场上的人也惊觉到那些树虽然缠人,却意外的弱,枝干拂来就算没有闪过,也就是比学堂逃课被娘抓去打手心更痛一点罢了。若是一拳打去,那树里头还会发出哀号声,这个村如此小,不乏认出那些尽是曾经熟识的孩子们,就是那些被献祭给河神的孩子们。

    难道覡所说的河神,竟是骗局?

    「没想到河神大人竟为了保住有人年年祭祀,而不让我们仁鑫村村民每个人都入香巴拉!既然河神保不住我们,这个入口也支撑不了多久。还想要入香巴拉的人啊!赶紧把握时间,拚了性命以觅得一片净土吧!」副村长如此一说又扭转了情势。他们原先献祭是为了河神,现在发现河神也不是好东西。唯一的生路就只有覡为他们指示的那一条了。

    那一棵棵树只挡住了村民以外的人,之亦邢南被围困在两树之间,之亦力气大,把他们丢出去,他们惨叫几声却又再缠上来,甩都甩不掉。

    若是人的话,心脏的位置就是致命伤。

    只是那些人有些是从前的玩伴,有些是别人的孩子,有些是别人的亲戚。杀了那些树,就是杀了他们性命。可是留着他们性命,又没办法突破重围去救那些愚昧的村民。

    怎么做都不好,他们只能被困在原地,无力回天。

    这时叔顗正跟契安寧打得如火如荼,分不出身,在场唯一能动的,也只剩沛儿和凌馨了。

    「不能杀、伤不得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凌馨急问道。

    「定身术。」沛儿不假思索回应道。

    「我可学得会?」凌馨问道。

    「娘亲,你上辈子是巫女可不是乱选的。你本灵力充沛,却没有机遇修行。你能通达万物,与动物交谈便是铁证。若你习咒,虽是初学,但威力不会弱到哪去。」沛儿直言,还认真的肯定道:「娘亲你千万别妄自菲薄!」

    凌馨停了下来,抓着女儿可爱的脸蛋,让她们对视。

    「从刚刚开始就对娘亲的问题有问必答,代表沛儿你也快要气炸了吧?」自己的女儿,凌馨自然是最懂的。

    就算她曾经是个河神大人,但这一世她身为人类,就算是想要保下他们一家人,也不得不气愤覡的诡计让这群人类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回復的灵力不多是没错,她是想袖手旁观没错,那些村民也曾经想要把她献祭给河神没错,但是看到人类被这一帮坏人掌控了命运,骨子里就燃起了难以抑制的激愤,这是她身为河神的时候不曾有过的。

    她这一世为人,也学会了仗义执言,也学会了是非黑白,也学会喜怒哀乐,怒这一点目前是明显了些。

    「娘亲保证,尽量不扯后腿。」凌馨不知哪来的自信说道。

    「娘亲你跟紧我,半步不离。」沛儿如此说了,娘亲立马回好。

    她们跑到岩浆坑边,沛儿唸咒,一丝红光窜入了树干中,那树立马站直不动。凌馨其实有些怀疑自己,她从未使用过法术,但还是依着沛儿唸着咒语,果然手心就冒出了淡淡杏色光芒,若有似无的,一溜烟就没入了另一棵树干中。

    树是有挣扎一下,但还是停了下来不动了。

    同时,又有大半的村民落入坑中,只是她们必须先解放所有队友,场上还有数百馀人,树只有五十个,他们必须各司其职才可以。

    在另一角。

    副村长就在云雨的身边,蹲着,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分明云雨只要一弹指,任凭那些定身术多顽强,就能同时解开来。他还是想等到她们半数封完之后再一个弹指解开,这样的无助感,云雨最喜欢看。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再来就是云雨的飞升,升到那个他永远去不了的地方。或与舒苍復仇,或与舒苍相守,从今日之后,再无他的戏分,他也该下台了。

    分离的台词,他一早就想好了。只要他能给他一个眼神就好,那眼神只要稍微有点不捨,那么他一生也就足矣。

    「云大师,人数差不多了,我也该去了……」副村长有点苦涩的开了口,全身斗篷遮挡还有遮面,他不必抑制自己的神情,云雨也没有低下头来看他一眼。

    「看完这齣戏,不好吗?」覡顿了一下,语气如常的说道。

    「迟早得去,我该佔个好位置。若来世能再遇云大师,我还愿当你的下属。」副村长泪中带笑的说,嗓子里的哽咽却是藏不住。

    「去吧!」云雨始终没有看他,挥挥衣袖就让他走了。

    他始终,只是云雨的一条狗。

    「云大师,属下还有一事相求。」既然要死,最后再做点好事吧。

    「你说。」

    「还请云大师还小犬声音,往后若云大师要下凡,他替你办事也方便些。」副村长笑着说,眼却是掉着泪。

    「好。」他本来就打算一见舒苍就换回自己原本的嗓音。

    覡往自己喉头一抓,一个小铃鐺化型出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那个铃鐺丢在了地上,让副村长像狗一样去捡起来。「只要毁了这个铃鐺,汾璱慷就能恢復声音了。」

    后面这一句话,云雨用的是他的本音。很久以前很熟悉的声音,让副村长怀念不已,一股酸楚蔓延全身,却要说服自己已是心满意足。

    副村长一脚就将铃鐺踏碎,一片柔亮的光芒随风散去,飘向了远方山脚下。

    「谢云大师成全,属下告辞。」该走了,不见云雨的回应,他应该要慢慢的走开。

    离开他的脚步意外难行,彷彿鞋履中装有千万金,可是他也不愿自己的不捨太过明显,也不想云大师误解他不愿意牺牲。

    「你。」

    突然云大师发话,他无法克制自己停止离去的脚步,愣在原地,细细听着下文。

    「这一生,可有悔?」云雨问,沉沉的问着。

    「我,无悔。」涕泪纵横,他却是说出了这一辈子最该说出来的话,这是最缠绵的情话,只是只有自己听得懂罢了。「云大师,可否求你,在往后千千万万年的人生中,别把我忘了。」

    「一说你倒过分了啊!」云雨笑得冷酷。「我定将你忘得乾净。」

    「那也无妨……」副村长点点头,没看向云雨的表情,在那面具下看不清楚什么。

    只是没有人回头,就不会看见云雨正死死盯着他一步步往死处寻的脚步。

    最后他的身影,出现在那悬在半空的巨大瞳孔中。

    云雨没有表情,或是,不知道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是适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