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暮色〉之七(2 / 2)

荒年 伊登 5296 字 7个月前

    如果舒苍爱他,那又怎能堪得如此椎心刺骨、销魂断肠的思念。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云雨猛然伸出手,一手就掐住了舒苍的喉头,现在他们都是神身,互相应该伤害得了。或许一用手劲,舒苍天神就这样毁于他手。

    「为什么弃我?」云雨冷冷问道。

    他曾以为自己会疯狂似的激动復仇,可看着舒苍这个表情,比他更像是深情入骨之人。

    「现在再解释,也已经晚了。云雨,你罪无可恕,一手将你推入悬崖的我,亦是。」舒苍只是悲伤,儘管喉头被掐红了,脸上也毫无惧色。

    「你闪躲我数百年,连一个说法都不给我吗?」云雨皱紧眉头说着。

    「你希望我给你怎样的答案呢?希望从我口中说出就是我薄情寡义,就是我变了心,就是我忘了你。就是因为我的负心,让你不惜牺牲同族性命,也要上天与我寻仇是吗?这种说法会让你得偿所愿,会让你好受吗?」舒苍一边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掉,说委屈也不是,就是一股辛酸怎么样也消除不了。

    难得见上一面,却是不能一解相思。他们都太贪心,做了太多错事,已然无力回头了。

    一段感情中,沉默果然是慢性的毒药。

    看到舒苍的表情,云雨沉积百年的火气也冒不起来,掐住颈子的手松了开来,替舒苍拂去脸上的泪水,轻柔说道:「别哭了,眼都肿了。」

    原因、说法,过往的种种或许在此时此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云雨走向前,把舒苍拉入怀中。

    舒苍在他耳畔,乖乖的,毫无保留的,解释了他们的前因后果,也让彼此明白了阴错阳差的命运,走错了一步,就是永远的背道而行。

    大雨毫无保留的落下,像是替这段无解的姻缘哭泣。铸下了大错,天界又岂能容得了他们。

    舒苍暗了神色,从云雨的怀抱中出来。

    环顾了四周的景,有落英繽纷桃花林,有散散落落倒在地上的人们,有昏天暗地打得如火如荼的神魔,啊!那个魔还是他许久不见,冥顽不灵的妹妹。

    在故事的最后,他还得以再见他此生此世最美丽的风景,他已经相当心满意足了,舒苍望着云雨,澄澈双眸愈发清亮,露出一如曩昔的俊朗笑脸。

    「鹿牵因爱而生,却是恐怖至极。连天皇老子都斩不断,除不尽。云雨,你死不了,只要我还活着,你便会活着。」舒苍笑着说。「只是那些信任着你而亡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生灵,他们的命,又有谁能来赎呢?」

    云雨曾经一心正道,鄙视邪魔歪道,最后却是走得最歪的那个,爱与执念如此可怕,难怪天族的人一心都要弃情绝爱。

    舒苍有点苦涩的笑着,亮光一闪,手中出现了一冰刃。那是上古神器,专门弒魔杀神,只要刺穿心坎,就是连元神都刺穿了。

    「我们一起赎罪吧!」最后舒苍说。

    舒苍刺向自己胸口的时候,云雨是呆愣看着的,一瞬之间,他的一生在脑海跑过去。

    他爱过,在那个香味浓郁的桃花林。他恨过,在无限的光阴中永无止尽的思念着。他残忍、他弒杀、他心机算尽、他把忠心耿耿,眼中只有他的人,也落入了坑里,做了他爱情的祭品。穷忙了一生,到底又夺回了什么呢?换来的只是永不能回头的错过。

    「我爱你,一直都是。」舒苍消失之前,捧着云雨的脸颤巍巍地说道。

    「我知道。」而云雨知足的笑了。

    雨还是下个不停,欠了五十年的雨,似乎都急着在这一刻偿还乾净。

    可是还有什么用呢?

    罪魁祸首,不论是覡、是舒苍、是副村长,没有一个人还在了,可大多的村民也都已经葬身坑底。这场战役,又有谁是真的赢了呢?

    凌馨心痛如绞,一个个人死在面前的痛苦还是平息不过。看着村长奚扶燁试图在祭坛上找寻自己女儿时,凌馨更是肝肠寸断。

    养凰的死状在脑海中不断的重复,危机褪去后这画面更是积极的缠着她。

    她是个好女孩,她会在凌馨身上撒娇,她想要被疼爱,凌馨也愿意拉她到怀里哄,可是这样的好孩子,却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凌馨向岩浆坑又走了几步,磅礡的大雨的确浇不熄里头的火焰,多少人命殞在这里,多少人都是认识的,打过照面的,一个个,都没了……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的,意识到一切早就结束,叔顗和契安寧终于停手。

    还算是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契安寧回过神来有看见舒苍转瞬即逝的光点,那个随便的笑脸,不是谁都模仿得了的。

    她坐在原地,她本就傻现在更是无法运转,久别重逢,却是阴阳永隔,不!元神俱灭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就算贯穿了阴阳,也再难相见。

    叔顗静静得待在凌馨的身边,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表情,自己也是心痛如绞。

    「叔顗,不管我们怎么努力。还是全没了……」她努力想要一肩扛起的使命,只不过是笑话而已。

    「凌馨,别这样……」叔顗声声劝着。

    「你说,要是能以我一命,换得百姓们安生,那该有多好啊!现在没了歹人,也下了雨,农田净化了就能生长出庄稼,他们就要有好日子过了啊……」凌馨边说边是红透了眼。

    「凌馨,你的命是不能随便牺牲的。」叔顗捧着她哭花的脸,正对着自己。眼神中有着柔情,有着坚定,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别担心,我有法子。」

    能有什么方法呢?

    如果是简单的方法,叔顗总不会藏着腋着,不一开始就使出来省去了麻烦。

    「叔顗不要!」突然在汾璱慷怀中的沛儿,对着叔顗吼叫着。

    不要……?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阵强光爆裂开来,却没有半点声响,连雨声也听不见了。

    温柔却炫目的光拂过眾生,像是安抚着唱着无声的安眠曲,大家都缓缓的、安静入眠。

    在那之后,已过了七年。

    那场惨剧过后,大家都睡了好觉,一觉醒来,那些在祭坛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梦境一般,大家是都记得,却没人相信是真的。

    村民是都回来了,除了副村长、养凰、还有覡……

    还有……叔顗。

    沛儿说叔顗是以自己的灵力、神胎为祭,强行逆天改命,这个禁术只出现在典籍里还没有神灵用过,一般神灵也不会像他那么傻,做出这种事来。

    既然神胎自毁,要重新凝聚一个就该吸收天地精华,等个千年百年。叔顗没有死,这点是肯定的,因为从那刻起,凌馨的容貌就再没变过,不是因为她保养得宜,而是她在失去的那一刻终于体认到自己有多么的深爱叔顗。

    她爱着他,与他同等的爱着,于是他们仍有永生永世。

    不论千百年,她都会等着,等着叔顗回来与她团聚。

    养凰终究没有回来,因为她灵魂的碎片已经拼凑不回来了。那日之后,凌馨一家子和村长、汾璱慷,一起找到了她的白骨,为她立了坟。

    她的一片情痴,汾璱慷也是看在眼里的。本来汾璱慷回来时没见到养凰,还抱着养凰可能从未出现过的侥倖,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惨剧,本来该死的,分明是他。

    他懊悔、他痛心疾首,沛儿就在一旁陪着,也跟着弔唁着这个蠢笨却痴情的薄命红顏。

    汾璱慷的父亲也不回来了。叔顗的逆天改命也改不了他一心向死的夙愿,他的父亲,最该遭村民们唾弃,最后是连衣冠塚,他都不敢葬在村里。

    契安寧就在祭坛边待了三天三夜,呆愣着,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难过,还是只是嫌少了哥哥继位,往后日子就要天天避着她的魔君老爹。

    「舒苍,你是幸福的吧?」她自顾自地问着。

    挖了地就把自己臂上的玉釧埋了,那是舒苍唯一送过她的礼物,舒苍那么蠢,不配当她哥哥,现在她埋入地下也算是还了。

    捧了最后一坏土,契安寧转身离开,瀟洒地走了,她这一生就该这么瀟洒。

    七年匆匆过了,等待的时光总是特别漫长。

    沛儿依旧是沛儿,今年已经一十八岁,凌馨藏着腋着还总不许她与汾璱慷往来,就是不想女儿那么快嫁,希望她再多陪自己一段时日。

    可是婆家那边好像巴不得赶快把沛儿娶回家,凌馨知道自己大意了,大意到居然完全没有瞧出端倪,他们这段情怎么开始的,她可完全没有参与过。

    后来的仁鑫村群龙无首,本来的村长奚扶燁没能接受自己女儿成为白骨的事实,虽然是立了坟,虽然是眾目睽睽下就那么一架白骨,他还是率着自己的门生出了村,说不定叔顗早就将她復活了,只是不在这个村里罢了。

    后来附近山寨的头头就来接管,成了新一任的村长,也就是汾璱慷的娘亲,司徒雉。村民没有太多反对,司徒雉对经商和经营颇有一套,整个村子被她打理的有声有色。她改了仁鑫村的名字,换了新气象,过往的一切悲痛也就被揭过了,现在叫作蚕跡村,养蚕產丝成了村中的大业。汾姓成了村中忌惮词汇,汾璱慷也改母姓为司徒璱慷,他依旧有少年壮志,辅佐着母亲打理村中事务。

    他始终很积极,娶亲这件事情也是,挡都挡不住。

    沛儿这些年虽然知道自己就是河神,但为了还娘亲一个不冷嘲热讽的好女儿,她刻意淡化过往是河神的回忆,今生便是今生,今生她身为人类,就要把人类的七情六慾体验个完完整整才是。

    之亦朝着他大妖怪的梦想而去,虽然不捨,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去找本来就有些交情的蛟人族修练,两三年会回来相聚,没回来也会书信来往,虽然没人看懂他的字,再不济也还有转生镜,可以看着这孩子有没有吃好穿暖。

    邢南也有了自己的志向,他想跟沛儿一样体会人的一生,于是积极的修练人道,至于用了什么法子,沛儿与他讨论来讨论去,凌馨到底是听不懂的。

    身边的家人一一走了,凌馨虽然不说,但内心还是怕着孤单。

    现在不过七年,往后还有千百年要等,她可不能服输。

    「娘亲,不如我为你想个法子吧!」

    那天夜里,她们母女俩在讨论的分明就是这聘礼到底该不该收,怎知沛儿突如其来就冒头一问。

    「什么啊?」凌馨摸不着头脑。

    「都说人的潜能无限,神灵自然也是。典籍上虽说要花上千百年,但神与人一样,偶尔需要激上一激……」

    大红花烛那一天,放出去的消息是母亲凌馨,和女儿沛儿同时出嫁的消息。女儿的对象显而易见是村长之子,只是母亲要嫁的对象就是云里雾里了。

    暮冬初春之际,两座花轿就从神殿出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个往旧汾家走,另一个往山林走去。

    轿夫们也有些迷茫,被吩咐就是要在山林水域间多走几回,一遇上有人出现就把新娘丢在那儿即可,一天没出现的话就转道回神殿。

    春雪初溶,雪景很是好看,以前没雨自然不会有雪,现在可都是恢復正常了。白雪覆盖了天地,耀眼的阳光洒了满地晶透亮光。

    说不期待是假的,可期待又会害怕失望。凌馨坐在轿子里面,一次次掀开盖头,偷偷往门帘外看出去。美景尽收眼底,可最想看的,还是看不到啊……

    太贪心了,说是要千百年,区区七年就要他回来,简直是强人所难。

    正当她说服着,安慰着自己要平常心的时候,轿夫躡手躡脚的落了轿。

    才刚说服自己不要感到失望,说不定轿夫就想着口渴了,或扛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凌馨沉住气,静静着在轿子里待着,等着轿子再次升起。

    「小姑娘,兜兜转转的,是要嫁入哪户人家啊?」

    那个声音,熟悉无比,剎那之间,凌馨热泪盈眶。跟初见时一样,她又再度把脸哭花了。

    她打开了门帘,看着远方熟悉的身影踏着溶雪而来。她揭开了红盖头,这回没等到他来揭。

    「叔……叔顗!」也不管这凤冠有多重,嫁衣有多束手束脚,凌馨不顾一切就要朝他奔去,就算是千年百年,她也会朝他奔去。

    溶雪最是地滑,一不小心,凌馨就将叔顗扑倒了。

    「凌馨,我的新娘子。睽违七年,竟变得如此猴急。」叔顗咧着俊朗笑脸,宠溺得拥着她,一手就往凌馨脸颊上戳。

    一被调笑,凌馨也有点不服,哼了一声说道:「你要不出现,我就真的嫁给别人了。」

    叔顗脸上果然一惊,被吓个惨白。他会这样激发潜能化了形,就是那山林之间,精怪们的间言碎语,吓得他以为自己妻子就要改嫁。

    也是,当初他从小狐狸变成妖怪也是受了激,凌馨果然是他的良药,不论何时都挺受用的。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凌馨,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叔顗抱得更紧了,怎么拔也拔不开的那种。

    凌馨泪流不止,却是带着灿烂笑脸。

    「好。」

    他们落下一吻,然后是千千万万个吻,七年的光阴太折磨人,他们只能用往后的千千万万年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