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多变,不择手段,善于观察和利用他人。”
“那你觉得,现在的你自己呢?”
奈娜愣了一下,然后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她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我和他不一样。”
伊奥看向旁边开得鲜艳热烈的玫瑰花丛,“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简单地想要复仇,后来,就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座王宫就像被具象化了的瘟疫,所有接触到它的人,都会被它吞噬,从受害者变为帮凶。”
他说这番话时透出深沉的哀伤与感叹,让奈娜感到非常意外,她吞下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反驳话语。
伊奥像是突然回过神般,转过头来对她浅笑了一下,“抱歉,我不是在批判你,其实我仍然愿意相信,你最终会做出与我和他不一样的选择。”
奈娜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听懂了,直到今天,她对于伊奥的背景仍然是一无所知,他究竟做过什么样的“选择”呢?
伊奥从刚才自己一直盯着的花丛中折下一朵花,放到了她的膝上。这朵自然种植的玫瑰和他刚才送给塞琪的那朵完全不同,白色中透着一点少女脸颊般的淡粉色,和所有盛开的鲜花一样,它的边缘处已经开始出现腐败的迹象,好像只通过一片花瓣,就能看见它的生与死,和两者之间的所发生过的全部。
“真正的花,为真正的公主而开。”
伊奥俯下身去牵起她的手,在上面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他又忽然停了下来,手上的戒指发散着幽幽微光,看来是收到了法术传讯。然后,他神情平静地折返回来。
“莉莉安小姐将在明天凌晨被处以绞刑,结束后,他们一般会将人直接烧掉,我会看看能不能保留下她的遗体。”
奈娜的喉咙有些堵得慌,“好,谢谢你。”
“今后还会死更多人。”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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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务厅内,利维和几名贵族就远征的相关事宜进行了进一步的商讨,离开前,利维突然叫住其中一名六十多岁、神态威严的男子:“安蒂公爵。”
“陛下?”
“让你女儿以后注意点言行。”利维说,仍然专注地看着手上最新绘制完成的东斯卡地图,没有抬头。
安蒂公爵想到刚才花神宫里的场景,立刻躬身说道:“我回去后一定会对塞琪严加教育。”
他当然很清楚利维的打算,无非是觉得塞琪心思单纯直接,又爱慕他,适合被他操控。虽然能成为家族的工具的话,她也不算白活,但她不懂得政治的残忍,确实是种隐患。
他负手走在政务厅外的走廊上,心想回去一定要好好和她进行一番长对话,告诉她别看今天国王陛下一副高傲尊贵的模样,说到底,当初不过是一个天天被自己的疯子母亲殴打的不受重视的王子罢了。
他听说有一次,六岁的利维被打到浑身是血,晕倒了整整一天,也没人理会。 安蒂又想起了一些多年前的宫廷丑闻和秘辛,那牵涉到一位国王与一位平民女子之间的不体面的私情,还有他们一同诞下的据说已经在流亡中丧命的公主。
多么愚蠢的老家伙,把爱情放在权力之前,自以为是什么倾国美谈,却不过是触怒了多个利益方,最后让共和派趁虚而入,自己也人头落地。
只希望,他的儿子没有他那么糊涂,这样,他们至少仍然能继续站在利益线的同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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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微白,莉莉安一夜未眠。她身上的白裙已经变得肮脏不堪,但她已经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双腿曲起,靠在墙壁上,盯着牢房天窗上透出的一小片天空。
不远处传来一些动静,她知道,时间快到了。
“今天是谁?”
“那个雅弗所婊子。”
莉莉安面无表情地听着狱卒们隐约的对话。婊子,一个多么刻薄又恶毒的词,她曾经无数次被这么叫过。婊子,妓女,荡妇,都一样,都无所谓,因为她很快就会死去,一个在世上万千生命中最不起眼的婊子,一个不会有任何人怀念的婊子。
牢房的墙壁上布满了之前被关押的人留下的刻印,其中有祈祷,也有咒骂,更多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划痕和绘画。
她突然从地上拿起一块碎石,站起来,开始用力地在上面刻着。
两名狱卒拖着铁链走过来,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他们打开牢门,其中一人就像地狱来的使者,对她高声宣布道:“好了,别弄了,审判日到了。”
好在莉莉安正好刻完了,她把石头往地上一扔,顺从地伸出双手,任由他们铐住她,带领她走向生命的终点。
她留下的那简短的一句话,被淹没在无数其它的刻印与划痕之中——
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