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竹嗣以前差点命丧黑曼花下,更让我对这种植物避之唯恐不及。
「你觉得他有性命之忧吗?」他的声音很轻,而我竟然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还不知道。
「不如这几天我去盯着他好了,如果发生什么紧急状况──」
「你?跟踪泉吗?」我怏怏不乐地打断,也不讳言便直接泼他冷水:「别傻了,他可是本家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有了琉璃苣的加持,我看只有忍者可以跟他匹敌。」
「代表『机敏』的琉璃苣?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吶,那是他的前命花?」竹嗣看起来有些惊讶,我才发现原来之前还真的没有跟他聊过这个话题,不对,是每次讲到泉他就开始给我闹彆扭爱听不听的,弄得本花仙居然还要看人脸色说话咧。得到这个新情报不过几秒鐘,又见竹嗣突然间拍手大叫一声:「等等,奈奈,就是这个啊!」氛围转变得有点太快,他也高兴过头了吧?
「啥?」我还在雾里看花。
「命花啊。」竹嗣笑咪咪地看着我,我差点没忍住一拳朝他脑袋捶下去的衝动。他眼带笑意,轻浅的赤瞳闪着精光:「你可知咱们泉哥今年贵庚,他成年礼的时候难道没有收到第二次命花吗?」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吝嗇地大声讚叹:「你真是天才!」
每当小林家的孩子将满三岁,枕边就会出现三株相同种类、相同花色的植物──俗称命花,象徵当事人的性格或是天赋。知道这个事实的,通常只有养育孩子的双亲跟亲自赐花的花仙或护法而已。等到年纪渐长至可以举行成年礼时,就会收到第二次命花──也被称为诫花,与之前的意义大不相同,诫花可能是种祝福也可能是个警告,用于提点或占卜当事人在未来将会遭遇的重大事件。
我知道泉是在满十六岁后经过一年修行才正式成为晴华的护法,所以之前一定有收过姊姊给他的诫花。如果可以知道泉当时收到的诫花是什么,对解决现况肯定有所帮助。
「你知道他的诫花是什么吗?」
「不,这个就……」命花公开倒也不会怎样,问到诫花就有点太私人了。晴华在担任花仙期间也很少跟我聊那方面的事情,以前不懂事的我甚至还会忌妒她跟泉共事时心照不宣的默契,那是连我这个双胞胎妹妹也无涉足之地的神秘圈子。「也不能直接问他啊,一定会被察觉事有蹊蹺。」我说。
「结果回到死胡同了吗。」他沉吟。
「那也未必,」我牵起他的手,捕捉到他颊上瞬间浮现的红晕,模样怪可爱的:「走吧,我们找杏婆打听打听。」
*
前代花仙隐居在龙山的瀑布旁边,样式简单的木屋就盖在半山腰的地方,离山顶的祠堂有一段距离。传说中,金黄色的旭日刚刚升起时,草龙神降落在山头带给初代当主开创家业的啟示,也就是后人建立祠堂供奉龙神的地方。据说祂还沉眠在这座山的某处守护着小林家呢。
龙山位处南院边界,人烟罕至,因而长满了各种珍花稀草,作为命花素材的植物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因此族人又称山谷叫做百花园。歷代花仙跟护法都是在这里受训修行的,上山的路径对我们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话说你上次见到外婆是什么时候,她老人家念着你呢。」竹嗣领在前方开路,一边拨开叶片生长过盛的蕨类。
「啊……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有些心虚,竟想不起来距离上次拜访是什么时候。
「她不是故意的。」他说,我瑟缩了一下。虽然杏婆婆经验丰富,经常可以从她那里得到一些睿智的建言,可上了年纪使她在认知上有点毛病,记忆力不若以往,有时会把我错认成晴华。
我好像总是在逃避人们对姊姊的期待跟怀念,这是接下花仙之名后一直使我困扰的地方。
而石竹还在臂上,属于晴奈的石竹。那会不会就是我还没准备好成为花仙的证据?
四周的翠绿变得一片模糊,近在枝头的鸟囀听起来却像在远方吟唱,唯独壮阔的水声越来越响,与晴华在瀑布潭边戏水的记忆彷彿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竹嗣撑着伞坐在石上不肯下来,却被调皮的我一把拉下水而发出惨叫,狼狈的落水狗在下一刻不示弱地把手上的伞当水桶用,回敬了好大一摊冰凉的河水到我身上。晴华见状放声大笑,就连在岸边旁观的泉也不住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到了哦。」竹嗣用手指轻敲了我的额头,我才回过神来。「在想什么?」他问。
「晴华。」我抑着缅怀的渴望。
「……」
「如果姊姊还在,这种事绝不会发生。」我低着眼,心中的无力感难以消散。愧疚像书虫蠹着仅存的羞耻心,不管再怎么努力保存,也无法修復失去的无瑕。当了有名无实的花仙歷时三年,没想到一点长进也没有。
「早上你对我说的,其实我心里有答案。」竹嗣陡然疏远的语调引起我的注意,我抬起头却见他一脸铁青,带着抵抗内心挣扎的凝重神情,道出了残酷的真相:「我认为石竹之所以还在,是因为你不容许自己成为花仙。以晴奈的身分活下去对你而言比较轻松,所以你迟迟不愿公开身分、不钦点护法、不想正视晴华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事实。」
我的呼吸因为这番话猝然加速,声音不能控制地颤抖:「别说了……」
其实我很清楚,一直很清楚,却总在欺骗自己。他的双手紧抓住我的肩,不留任何逃走的空间,硬是逼我听完最后一句话:「除非花仙自愿被囚,否则又有谁可以制衡元君的力量?」
温热的泪还来不及自脸上滑落,他便将抽噎的我紧拥入怀,由着纷飞的尖利心绪割伤彼此。竹嗣的双臂也在发抖、短促的心跳紊乱不均,明明自己听着也不好受,仍陪我默默承受痛苦。
「你若想放弃,也没有人会责怪你的。」苍老的嗓音长叹一声,我俩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杏婆掀起了木屋的门帘,对我投以慈蔼却略显无奈的眼神。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