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回家后又过了两年,在我即将满十岁之前,欧库尔妲先过了他的九岁生日。我们都知道那是他的大日子,因为早已拿到入学许可的他隔天就要去帝埃尔拉学院报到,成为学院的新生。
而在我们两家人久违的聚餐庆祝之后,或许是想好好地做一个暂时的道别吧,欧库尔妲提议和我来一场最后的对练,作为我们过去这五年互相陪伴的见证。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我们提起练习用的木剑,最后一次,来到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块草地上。
那是在欧库尔妲觉醒了「剑术」天赋之后,我和他的第一次交手,也是我和他唯一一次实质意义上的交手。我直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从头到尾,我们只交换了三招。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家族严格训练的成果,欧库尔妲的「隐蔽」,一开场就让我吓了一大跳——
在相对执剑行礼后,我只不过朝手中木剑的剑尖稍稍瞥了一眼而已,下一秒,面前的欧库尔妲就直接消失了踪影。多亏父亲平时的教导,我在大吃一惊之馀,立刻将自己对周遭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听见左耳传来「嗤」地一声轻响,连忙跨步、扭腰、斜身,在闪避的同时挥剑挡在身前,才堪堪架住了他的斩击。
然而,这只为我争取到了一点点喘息的空间。欧库尔妲双手握剑使出的斩击几近完美,不仅让我那出于本能的单手格挡瞬间瓦解,还差点把我手中的木剑直接砍飞。在那个瞬间,我对上了他的双眼,突然明白这不单单只是一场「对练」而已——欧库尔妲是认真地,想要超越我这个「阿榭洛哥哥」。
眼前一花,藉着黄昏时分随风摇曳的斑驳树影,欧库尔妲又再一次闪身躲进了我左侧的视野死角。我知道,如果放任眼睛去追逐他的身影,一定会让自己落入更糟糕的状况,所以前一秒才死命抓紧剑柄以免木剑脱手的我,直接顺势踏出左脚,压低身体,转胯旋腰,朝背后挥出一道顺时鐘方向的大范围水平斩击——二阶剑技,「鹤翼斩」。
这个看似气势恢弘、实则漫无目标的斩击当然不可能打中。但即使如此,充分利用身高、臂展与剑身长度所使出的「鹤翼斩」,还是能够覆盖非常大的面积,进而限制欧库尔妲移动的轨跡。
所以,在我沿着剑势转过身来,发现眼前依然不见欧库尔妲的踪影时,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行动——像他那样逆时鐘高速闪入我左侧死角,遇上迎面而来的顺时鐘斩击,只有三个选择:招架,向后拉开距离,或者,向上。
我抬头仰望,果然看见了欧库尔妲的身影凌空飞来。在半屏夜幕的衬托下,他彷彿一片随风飘落的叶子,悄然无声,似慢实快。而他在空中摆出的架势,又让我再次一惊——那不是任何一种「斩击」系的剑技,而是另一个基础中的基础,零阶剑技,刺击。
欧库尔妲右手如弹簧般蜷曲胸前,缩成一点的剑尖直指向我。在看不到剑身的情形下,我既抓不准距离的远近,更难以判断他出剑的时机。在那个当下,我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父亲曾经问过我们的那个问题——「要是对方衝进比斩击位置更短的距离之内」。
虽然我们此时都还在彼此剑刃所及的范围之外,但我忍不住开始思考:刺击,难道就是欧库尔妲的答案吗?
确实,刺击的动作更小,反应速度更快;相较于斩击那种固定打击距离的弧线路径,刺击在自身前进的轨道上,由近而远,攻击的有效距离也更有弹性。但这是正确的答案吗?如果是,这是唯一的答案吗?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突然间,我心里涌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悟。
l,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在剎那之间,眼前的景象变得异常清晰,彷彿除了自己之外,一切事物都放慢了速度;然后,虽然没有理由,但你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这样做就对了」??
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
看着直扑而来的欧库尔妲,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挥出下一道斩击,所以只是反手收回木剑,将它斜挡在我的胸前。然后,看准欧库尔妲右臂弹出的那个瞬间,我既没有招架,也没有后退,反而右脚一踏,朝他迎面衝了上去。虽然我的举动让欧库尔妲吓了一跳,但他那毫无留手的刺击已经没有变招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跃起、窜前、压低左肩,让他的剑尖从我肩头滑过。
不论刺击的距离是短是长,它的打击,都只是一个「点」;而只要闪过这个「点」,我就进到了「比打击位置更短的距离」。
在迎面撞上的瞬间,我伸出左手,拦腰抱住欧库尔妲,然后从空中跌落,在草地上翻了一圈。当父亲、母亲和叔叔婶婶跑上前来的时候,我们两人面对面躺在地上,欧库尔妲的手被我压在身下,而我倒提木剑的右手,将无锋的剑刃轻轻抵在了他的胸口。
在这样的距离,斩击也好,刺击也罢,全部都不需要。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造成有效的伤害。
而就是这根本不属于任何「剑技」的一剑,在那天,结束了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