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信:关于罗多与牛角屿要塞 (4) 遗物(1 / 2)

l,要说我和欧库尔妲究竟是怎么到达先锋舰队驻守的港口,其实我也已经记不清了。

    我唯一记得的,只有我们两人肩併肩地平躺在那如薄叶般的舢舨上,用斗篷罩着身子动也不动,既是为了让「浮游」、「波动吸收」的效果可以涵括整个船身,也是害怕让船或身体的哪个部分超出了「光线折射」与「气息遮蔽」的范围之外。

    从地图上来看,牛角屿几乎就位在爱斯基纳海峡的中线上,虽然为了掩藏行踪不能以「浮游」的最高速度前进,但往北方巴列德大陆的直线航道大约也就三个小时左右。可是,如果你问我,那段漂流具体到底花了我们多少时间,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在四顾茫茫的海面上,听着波涛与海风不断重复着低哑而单调的呜咽,仅仅靠着手中的简易罗盘,还有偶尔从高高的云后露脸的月光来调整航向??那过程中的每一秒,就连回想,都彷彿是场永无止境的煎熬。

    你知道吗,l,如果不是身在海上,我可能早就已经逃跑了。

    我知道,我在s面前那副慷慨赴义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但是,那辽阔的海、无边无际的深沉夜幕,还有那偶尔高起、带得船身微微晃荡的阵阵波浪,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磨盘,一点一滴、一寸一寸地慢慢碾碎了我的意志。那种恐惧,与面对鎚尾龙蜥、面对雅勃乐思时的感受完全不同,反而有些像是我十岁时走下马车、第一次踏上塔比斯的心情——然后再放大一千倍。

    或许,那是因为我所面对的,同样是未知的命运吧。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大浪之后,我害怕得几乎想要转身抱住我身旁的欧库尔妲,向他寻求哪怕一点点的慰藉。不过,从我掌心传来那一阵阵冰凉的颤抖,唤回了我最后一丝的理智。

    我侧过头去,看到噙着眼泪的欧库尔妲对我露出了微笑。印象中,他那微微翕动的双唇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却被低鸣的波涛给盖了过去。他那几乎从未显露于人前的娇弱,彷彿将我带回了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场景;在那个瞬间,我眼前所见,既非帝埃尔拉侍卫队的第三支队长,也不是艾斯巴达斯家的「月影剑士」,而是五岁那年,「剑技入门」课堂上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于是,我微微收紧右掌,同时也感受着他的回握,然后我们就这样,坚持到了巴列德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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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运气不算太糟,但也不算太好。

    说「不算太糟」,是因为虽然仅凭着月光和简易罗盘,但我和欧库尔妲登陆的地点并没有偏离太多,甚至光靠目视就能确认敌方港口的所在之处。至于「不算太好」,则是因为我们距离先锋舰队停靠的码头大约还有三公里远,而我们必须在没有任何情报的状况下,徒步穿过这段佈有层层岗哨的路程。

    事非经过不知难,在明白自己当下处境的同时,我也更加了解到,前一天甲人种的那场夜袭究竟是经过了多么縝密的事前规划;而所谓「藉着两波船队的掩护」云云,想必也绝对没有字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而在那三公里的路途中,除了甲人种的军事佈防,书本外「真实」的巴列德大陆,也让我惊讶不已。

    歷史书上说,古爱斯基纳河流域土壤肥沃,南边与一座横跨百里的巨大岩山以峭壁相隔(也就是后来罗多城落脚的那片岩岸),而北方那一大片包含了无数湿地与沼泽的平原,则是许多鸟禽类与淡水鱼类的栖息地。于是,湿地丰富的生态资源,加上爱斯基纳河两岸发达的农业,便构成了甲人种部族世代繁衍的所在之处。

    只是,当时我眼前的景象与书上的记载完全不同——既无湿地,也无沼泽,只有无边无际、同时也毫无半点绿意的沙滩。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了解这背后的原因:原来早在一千多年前爱斯基纳河陷落的时候,那片湿地就因为海水大量灌入而受到了极为严重的盐化。首先死亡的是无数淡水鱼类,然后是水草,再来,失去了食物与栖身之所的各种水鸟也逐渐消失,而曾经的湿地和沼泽,也就变成了一整片的沙滩。

    当时的我无力深思这其中的深意,只是更加有感于甲人种那庞大的军事力量。罗多城所在的岩岸岬角遍佈,处处是湾阔水深的天然良港,无论要发展海上的渔业或军力,都是得天独厚;反观甲人种先锋舰队所驻扎的港口,分明是用人力在这片由沙岸构成的浅滩上硬生生挖凿出来的,这背后所花费的成本只怕不止百倍。这么庞大的港口工程,再加上这一路上一层又一层的军事岗哨,天晓得为了这一场战争,他们到底准备了多久?

    而如果他们对这场战争是如此的势在必得,那么,即使我成功地暗杀了先锋舰队的指挥官,难道,就真的能够让你们免于战火的摧残吗?

    怀着这样的忧虑,我和欧库尔妲朝着港口的方向,一个岗哨一个岗哨地「摸」了过去。在s的魔法阵失效之前,我们只要抓准空隙,或是来点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就能趁守卫不注意的时候快速穿越。只是,在s的魔法阵失效之后,我的眼前依然剩下最后两道警戒——而我们都很清楚,能够「隐身」的欧库尔妲也还罢了,但如果不搞出一些大动静来,我是绝对无法顺利潜入的。

    于是乎,在仔细观察那两道岗哨的佈防之后,欧库尔妲便开始了他的「花式表演」。因为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

    首先是内层岗哨的魔法警戒陷阱突然亮起了红光,然后不出片刻,外层岗哨的卫哨也随即接到了魔法通讯。出乎意料的是,原本看到警示亮起也依然保持冷静的四名士兵,在接到通讯后反而开始慌乱了起来。只见一名士兵在与同僚草草交谈几句之后,便在其他三人的目送下急急忙忙地往内层岗哨的方向跑去,于是趁着他们放松警戒、所有视线都往内层岗哨望去的那一瞬间,我便按照欧库尔妲之前留下的指示,用模拟来的「鬼步」穿越了外层岗哨,然后保持距离,跟在了那名士兵的后头。

    在抵达内层岗哨之后,我看到一位显然是军官之类的人物,后头跟着两名卫哨,并肩站在那个紧邻内层岗哨、红光大亮的警戒陷阱旁边;与此同时,陷阱中则有几隻体型硕大的鸟类,虽然已经被闪着红光的魔法丝线给缠得严严实实,但仍然在不停挣扎。而那些鸟类之所以会平白无故地撞进陷阱里面,是因为有一只甲人种士兵腰上常见的水壶,壶盖大开地落在了陷阱旁边。

    虽然我也不知道水壶里到底流出了什么能够吸引那些鸟类的东西,但水壶是哪来的,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从外层岗哨被叫来的那个卫哨,就是那只水壶的主人。眼看那个卫哨还想辩解,军官怒火更盛,直接当着其他内层卫哨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就在这个时候,欧库尔妲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回了我的身边,朝我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可想而知,既然始作俑者的欧库尔妲这么说,那我当然也只能乖乖地等了下去。可是等了半天,眼看那名口沫横飞、兴致高昂的军官终于骂了个痛快,一个转身就要拂袖而去,而欧库尔妲却依然不动声色,我终于忍不住朝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但就在那一瞬间,移开目光的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名军官居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那个设在沙地上的陷阱里头。

    l,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像那个画面:一身戎装的军官倒在自家的陷阱里,在被魔法丝线捆了整身的同时,还不断遭受那几隻鸟禽拍动双翅的扑打;而在他的旁边,三名——不,因为原本留在岗哨内的两名卫哨也跑了过来,所以一共五名兵士在面面相覷了几秒之后,便在长官的怒骂喝斥之下,手忙脚乱地开始了「援救」的工作。一时之间,该抓鸟的抓鸟,该扶长官的扶长官,而该切断魔法丝线的,也赶忙跟着切断了整个陷阱的运作。

    然后,我和欧库尔妲就在那宛如闹剧般的场景中悠然通过最后一道警戒,进入了港口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当时的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欧库尔妲用计切断警戒陷阱的行动,同时也悄悄地触动了另一个陷阱。

    在通过港口外的层层岗哨之后,无论是要避开港口内的巡逻,还是要从那八艘军舰中找出先锋舰队的旗舰,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而从巡逻的路线与人员配置,我和欧库尔妲也基本确定了敌方指挥官就在旗舰上的事实。但真正的考验,却是在我们登上了旗舰之后才开始。

    因为在趁着夜色,避开瞭望台夜哨的视线,登上空无一人的甲板之后,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朝通往船舱的梯间迈进,一道淡红色的魔法屏障突然瞬间升起,将整个旗舰包裹在内;而在我和欧库尔妲反应过来之前,无数手持火把或小型夜燐灯的士兵就已经从船舱内蜂涌而出,一层又一层地将我们围在甲板的中央。

    「反魔法结界。」我和欧库尔妲异口同声地提醒彼此,然后强压下心里的惊恐,背靠背站到了一起。

    如你所知,l,「反魔法结界」的原理是抑制术式的构成,所以只会妨碍内部的人使用魔法,对于已经施放、或是在外部施放的魔法——比方s的那一击「炼世」——完全没有效果;换句话说,他们在此时啟动「反魔法结界」,百分之百是针对潜入舰上的我们。而在那悬殊的人数对比下,没有魔法可以使用的我们既不可能对船身造成多大的损害,就连想要逃出生天都是痴人说梦。

    「这下搞笑了。」

    我苦笑道,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然后听见耳边传来了欧库尔妲的咒骂。

    「该死,」他说,「等等我用『隐身』衝进去,想办法製造一些空隙,然后你立刻——」

    「立刻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