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凡将药丸含在舌尖下,再度靠上墙壁,闭着双眼深呼吸。
见他的情况稳定下来,白宸跟着坐下,将水壶递给他。
「谢了……」任之凡伸手接过,撑起一个勉强的笑顏。他的额际佈满了细密的汗珠,黏着湿漉漉的瀏海,分不出是热血的汗水,还是痛苦的冷汗。
不久,任之凡的手机传出了提示音。班上同学发现他走不见了,传了讯息问他要不要去聚餐?他简单回了讯息,喝了一口水,就再度回到球场,彷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过白宸依然什么也没问。
隔日傍晚,两人各自买了晚餐回宿舍。
宿舍只有他们俩,任之凡吃完饭便光明正大地配着温开水吃药,然后再拿出药罐和药袋,分装着下週的药量。
此时,白宸正好从洗手间出来,经过任之凡的座位时,他特别嘱咐了一句:「这週轮到你了,别忘了倒厕所的垃圾。」
「好啦,我等下就去倒。」他回得敷衍,专注分配每格药盒的药量。待分装完毕,他扭上药罐,忽然问:「你都不问我都在吃什么药吗?」
「治你个性太白目的药?」他戴上全罩式耳机,点开赛车游戏。
「是治心脏病的药。」他分秒不差地公佈答案。平静的嗓音穿过耳机精密的机械构造,在游戏登入的音乐响起时,抢先一步传入了白宸耳里。
像是没听清楚,白宸摘下耳机,侧头看向他。
任之凡往后靠上椅背,看着他,一隻手指向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在我这里,有一个金属支架。」
气氛犹如被投下了一颗震撼弹,没有人伤亡,却令人难以作出反应。
白宸默然望着他。
任之凡放下手,重新看向桌前的药罐和药袋,轻轻逸出一口气,如陈述事实般道:「小时候,我常常跑一跑就很喘,体力明显比我妹还差,个子也比别人矮,我爸妈担心我发育不良,就带我去医院求诊。医生听诊,发现我心音不整,就用超音波检查,最后确诊是先天性主动脉瓣狭窄。」
「我爸妈听从医师建议,让我先用药物控制再动手术。我们家没什么钱,只能装最便宜的支架,代价是必须一辈子服用药物。不过手术很顺利,从那以后我的体力变好了,还长高不少,能跑能跳,甚至还能加入了篮球校队。」
喀一声,他关上塑胶药盒,拿起来晃了晃。药丸撞击着塑胶盒身,声响犹如糖果撞击铁罐那般清脆。他从小吃到大,吃了整整十年。
「当时我以为我跟正常人一样了,直到高二那年,我在篮球场上昏倒,紧急送医后医生说我的病情復发了,而且开始急速恶化,就算想替换新的支架,但由于已经进行过一次心导管手术,再进行第二次不但失败率高,成效也不彰,建议我进行换心手术,不然最快两年,最慢五年我就会死掉。」
「可是我们家只是开牛肉麵店的,哪来这么多钱啊?」他苦笑,再度靠上椅背仰望天花板的樑柱,「那么多人有钱也等不到心脏,所以我就想开啦,既然都要死了,不如痛快玩一场,大学耶,人生最自由自在的四年。」
「那你还上场打球?」白宸近乎吐槽质问。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想活了吗?
「机会难得啊。」他像个孩子理直气壮回:「高中那年在球场上昏倒后,我不但退出了校队,就连班上朋友都不敢再跟我打球了,就怕我出事。好不容易到了大学,同学都不知道我的病情,也不会把我当病人看待,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班际篮球赛了耶,最后一次打篮球了耶。大家都觉得拿到大学毕业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对我来说却不是。没有未来的我,根本不在乎文凭,只想快快乐乐度过这四年。」
「怎样,吓到了吧?」
白宸静静看着他,几秒后,不忘嘱咐了一句:「记得倒垃圾。」
「我在跟你谈心耶,你居然还在掛念垃圾!」任之凡不可置信大喊,随后忍不住小声嘀咕:「而且我才忘记两次而已……」最后再咒骂了一句:「冷血动物。」
白宸无视他的抱怨,重新戴回耳机,拿起游戏遥控手柄选定车辆进入赛车场,准备再度享受飆速快感。
谁知,当他准备以甩尾的方式越过终点线时,任之凡忽然隔空唤了他一声:「欸──」
「干嘛?」他忘了把耳机的音量调大。
任之凡浑然未觉他的不耐,只是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椅子上,朝他嘻皮笑脸道:「你知道,是唯一知道我的病情,却不会用怜悯表情看我的人耶。」
白宸瞥了他一眼,但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就见画面杀出了一辆鲜红的跑车,从后方狠狠撞毁了他的宝蓝色跑车。
他看着游戏画面出现「gameover」,在内心咒骂了一声,结束了这一回合。
可人生不是游戏,无法重来。
从那时起,他结下了这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