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志的父亲过世了，他的遗体躺在病床上，阿志的母亲伏在他的胸膛上，轻声的哭泣着。

    医院的工作人员们来到现场，他们站在一旁，并不急着收走死者的遗体，而是让死者家属能再多看看死者最后一眼。

    而阿志本人，则站在病房角落，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只是冷眼的观看着这一切。

    紧接着，阿志眉头微微一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他的母亲，以及病房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忽然静止不动了。

    除此之外，阿志拥有的神力，让他的感官变得极为敏锐，所以他清楚的意识到，房间里的所有事物，包括嗡嗡作响的医疗仪器，以及被风吹动的窗帘，甚至是空气本身，都忽然静止不动了。

    时间被冻结了。

    阿志紧张的扭头张望，想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然后他在病房的门口，看见一个他想都没想到的人影。

    那到人影穿着老旧的绿色唐装，头戴压低的绅士帽，遮住半张容顏，只露出鬍子剃得一乾二净、佈满皱纹的苍老下巴。

    是唐装老人。

    「别来无恙，『红色假面』高远志。」唐装老人笑嘻嘻地向阿志点了个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连阿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我是来完成我的工作的。」唐装老人一手拄着拐杖，步履阑珊的走进病房，走过阿志身边，走道阿志的父亲面前。

    「什么工作？」阿志问。

    唐装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压在阿志父亲的额头上，压在眉心之间。

    紧接着，唐装老人手臂向上一扬，他的食指拽出一条白色光丝，从阿志父亲的额头被拉扯了出来，那条白色光丝像是一条细线，又像是一缕轻烟，看似有形，却又彷彿无形，在半空中缓缓漂浮盘旋着。

    阿志不假思索的说：「那是我爸的灵魂吗？」

    唐装老人答：「没错，引导灵魂归返灵魂该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之一。」

    阿志皱起眉头，再次问出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唐装老人手掌轻轻一拨，让白色光丝消散在空气之中，他转过身来，面对阿志，笑吟吟的说：「这个问题，真的需要用精确的文字来回答吗？我是谁，是由我的所作所为来定义的，我能凭空赋予你超乎凡人想像的神力，我能从人类的肉体内抽离他们的灵魂，那么就你们人类常用的文字来叙述的话，你觉得你该称呼我为谁？」

    阿志点点头，他心中其实隐约早就有答案了。

    唐装老人调整了一下帽沿，说：「好啦，我的工作结束了，是时候该离开了，高远志，祝你今后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

    下一秒，唐装老人就突然消失了，冻结的时间继续流动，阿志的母亲继续哭泣，医院的工作人员继续工作，彷彿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阿志陪他母亲一起回家。

    他走进旧家里自己的房间，走进这个狭窄老旧的房间，走进这个充满大半辈子回忆的房间，走进这个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过的房间。

    当初他搬走的时候，并没有从旧家带走太多东西，所以这里还保持着原本的样貌，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所有傢具都被蒙上薄薄的灰尘，彷彿像阿志过去那不堪回首的失败时光，被他永远尘封在这里。

    阿志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圈，看着这些被自己遗留下来的物品，房间的书架上，摆满了自己以前买的漫画和小说，阿志心想乾脆趁着这次机会，把这些书都搬到新家去好了。

    书架底下的地上，摆放着一组哑铃，哑铃已经蒙上一层细小的蜘蛛网，彷彿被遗忘已久的古物一般。

    而在哑铃的旁边，是一张白色的矮桌，桌上摆着厚厚一叠的参考书。

    看着那叠参考书，阿志的心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把参考书捧了起来。

    那是在几个月前，阿志的父亲在说服阿志去考台电员工时，替他买的考古题和参考书。

    「白痴，我都说我没兴趣了，为什么还要特地浪费钱、浪费时间替我找这些书？」

    阿志拿着参考书，走到自己的书桌前，稍微拨开桌面上的灰尘，然后把书放在桌上，他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参考书，翻开封面，观看书里的内容。

    只见参考书内页的纸张上，画满琳瑯满目的萤光笔，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详细註明哪一些内容比较重要，仔细解释那些比较晦涩难懂的观念。

    阿志看着自己父亲笨拙的笔跡，写下这些鉅细靡遗的註记，他忍不住嘖了一声，自言自语的抱怨：「工作不是已经很累了吗？为什么下班后还要帮我写这一堆东西？」

    阿志一页一页的翻着参考书，一字一句的读着父亲留下来的笔记，结果他在笔记的字里行间，看见了这么一句话：「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老妈炒的菠菜，如果你现在还是一样喜欢的话，我就叫老妈常煮一点。」

    阿志皱着眉头，轻蔑的说：「这种小事用手机讲不就好了，还需要用写的？真搞不懂他在想……」

    阿志的声音忽然哽住了，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于是他乾脆闭上嘴巴，继续往下翻阅书页。

    每翻一页，他的眼眶里就多了一点泪水，他的视线逐渐模糊，逐渐无法看清楚书页上的文字。

    但他仍继续翻页，因为他捨不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有关阿志父亲较为美好的那些回忆，逐渐涌入他的脑海之中，歷歷在目，彷彿重新经歷一次这些回忆一般。

    而他的情绪，也随着这些清晰的回忆而起伏，他因为排斥自己的父亲，而在心中筑起的冷漠高墙，随之崩溃瓦解。

    他回想起自己在父亲临终的时候，拒绝握住父亲的手。

    怀念与悲伤有如海水倒灌，满溢了他的内心，内疚与懊悔有如大坝溃堤，淹没了他的理智。

    阿志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他急促而用力的不停啜泣，泪水浸湿了他被悲伤扭曲的脸庞，一滴又一滴，打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我……到底在干什么……」阿志泣不成声的说：「要珍惜身边的亲朋好友，一旦错过了，后悔就来不及了。这明明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这明明是最常听见的老生常谈，但我却还是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

    「我才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个最愚蠢的蠢材。」

    那一天，阿志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上健身房重训了。

    他想起自己多久没上网找武打教学来研究了。

    他想起自己多久没和父母讲过话了。

    他甚至想起，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参与英雄行动了。

    隔天，早上八点，阿志准时出现在英雄休息区。

    「咦？」小斗篷被突然出现的阿志吓得目瞪口呆：「学长，真的是你吗？」

    阿志内疚的抓着后脑勺，说：「嘿啊，是我。」

    小斗篷笑逐顏开，拍了一下手，说：「太好了，学长总算有空来陪我执行英雄任务了！」

    阿志被小斗篷的话搞得很疑惑，说：「总算有空？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之前都在忙吗？」

    小斗篷摸摸鼻子，自豪的说：「哼哼，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以为我观察不出来吗？你是最强的超级英雄，也是中部最有名的英雄，当然会有忙不完的工作了，所以你这段时间没办法跟我一起行动，肯定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忙不过来，我说的没错吧？怎么样，我的推理能力很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