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亚特感觉自己看见了当年那个盘坐在树上的男人,那令他醉了万年的眼,如今依旧让他沉溺。
周围有浓厚的雾气,但是亚特彷彿有所感应,仅是逡巡了一眼,他便知道自己要怎么行动。
他举步,瞬间觉得天地都为之颤动,随着他的每个步伐,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与这世间融合。
熔岩褪去,露出了底下的样貌,那是一条条交错的筋脉与骨头。
那些都是他,亚特兰.提斯的身躯。
当年庭恩.偲彻以亚特的血肉为土,建构出了这囚禁他的牢笼,如今,他就在这牢笼的中心。
休奥的眼底翻涌着,里头沸腾的血几乎快要衝破眼瞳,喧嚣怒吼。
下一秒,一双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抬眸时走在前方的人也正好回过了头。
「已经没事了,不痛了。」亚特说道,与休奥十指相扣。
「嗯。」休奥除了这个不知道还能回应些什么。那所有的一切哪是一句不痛了便真的没事的?
亚特所失去的,是他的人生,是他万年的时光。
思及此,休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有所感应似的,亚特在他手心摩娑了几下。
两人宛如行走在炼狱,周围是鲜血淋漓,明明是亚特的躯骨,他却恍若未闻,脸上是云淡风轻。
这一刻休奥突然希望眼前的依旧是当初那个少年,他不需要对方靠经歷这些事来成长,他只希望他快乐。
「亚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说道,情不自禁的,他就是想告诉他,自己不会离去。
「嗯,我也是,我会一直在你触手可及之处,想你念你。」话落,亚特停下脚步。
「是这里?」休奥看了一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脚下。
「对,我感觉得到。」
亚特缓缓弯下身子,掌心爱抚般的轻触。
「就是这里。」他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别担心,那是你的一部分,你只是接纳回来。」感觉到亚特加快的呼吸,休奥出声安抚。
「接纳……」亚特嘟噥着,若有所思,神情黯淡了几分。
「亚特?」休奥蹙眉,他轻揽住亚特的肩让对方看向自己。
那对清浅的灰眸不知为何染上了湿意,亚特啟唇,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风了。
明明是在萧瑟的风声之中,休奥却能听清楚他的呢喃。
「遇见那老妇人的村庄,入口有衔尾蛇雕刻,象徵着那是大循环里的其中一个封闭轮回。」
「棺材分为活棺和死棺,如果要终结那里的的幻境,就要创造死棺,消灭连结着轮回初始与终结的那个环锁。」
「所以那时候把棺材的的七个钉子给钉死,轮回也随之断裂。」
「在画里,循环变得更加复杂,巫师的生命是循环得以运作的媒介,但是在那其中,皮耶.塞尔的娶亲又环环相扣,如果没有完成仪式就只能不断轮回,巫师无法得到巫术的最终步骤与成果。」
「依尔的行动意外的给了我突破的时间与机会。」
「巫师的死让画中世界开始分崩,但是如果要真正终结,而不仅仅是瓦解,必须要由依尔和皮耶的死才能促成,所以最后他们……我们合棺而葬,结束了画的轮回。」
「现在这里,是包裹了万千故事的大循环,我只要将意识与之融合便可以重新获得完整的自己从而使这里崩解。」
「但是在那之后呢?」
「歛跟灵霰会在何处?而你……休奥,你又会在哪里?」
话落,亚特直直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休奥瞬间有一种连灵魂都被看透了的错觉,他嚥了口水,不知该怎么给予回应。
「从你们闯入这个世界开始,你们就被迫成为循环的其中一个部分,歛和灵霰霰在肯定是以近似于虚无的某种型态残存在某一个角落,如果我把循环打开了,他们有很大的机率会消散。」
「休奥,你虽然是识,但你还能维持多久?」亚特毫不避讳的说出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衰弱。
「这个世界的裂缝完全打开之后,你们到底是会跟我一样脱离这里,还是说会就此消殞?」
「亚特……」休奥想说些什么,但是亚特并没有给他机会。
亚特念头一动,世界顺应他而变幻,地狱酷刑似的场景如玻璃一般碎裂,露出在那之下的模样。
置身星空之中,是宇宙初始的璀璨,虽然渺小的只有一丁点星火,却能感受那强而有力的跳动,酝酿着准备在绽放之后形成一个全新的时空。
「不是我要自夸。」亚特轻轻笑了一下,眼神瞇起,带着点狡黠。
「我现在是真的觉得弥生这个名字取的很好。」
「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吧,如果不是这个名字,我也不会取想到这种可能。」
「还得感谢当初的自己呢。」
亚特在笑,但休奥却是心脏骤紧,他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从没有如此害怕过。
「你要做什么?亚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休奥。」亚特唤道,一如当年他第一次琢磨着唸出这个名字时那样温婉。
「我也是,我也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去,那么对我而言,外头不会是新生,而是另一个毁灭。」
语毕,亚特的青色长衫被风吹起,露出了绑在腰际的短刀。
「亚特!」休奥看见他把那刀鞘扔下,留在手里的,只有那闪烁萤萤寒光的利刃。
「休奥,你等了我万年,也请你……让我用相同的时间来回应你的爱。」
「这个循环终结之后,我会让自己的意识沉眠,我将日夜思你寻你,直到你来将我唤醒。」
「我不完全死去的状态可以为你製造出最后的裂缝,衔接住你的灵气让你不会消殞,请你务必进入生命的轮回,再次找到我。」
「我会在万年之后等你。」
亚特用刀刃扎进了方才手心抚过的地方,宛如一刀刺进了心脏,腥红的血液簌簌涌出。
亚特难受的叫了声,对他而言,那就是往自己的生命要害扎了一刀。
血液很快淹没了两人的脚,却依旧丝毫不减,便是要以那殷红的液体覆盖所有。
地面塌陷下坠,血液像是瀑布倾泻,只剩下两人的佇足之地还存在。
休奥让倒卧在地的人儿枕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
少年沉睡在淋漓的祭坛之上,而他身旁的男人,郑重捧着他的脸,落下虔诚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