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学校有求必应,扮演没心没肺的无脑花瓶,只因为那符合其他人的期望。
毕竟他除了活下去也没其他事情好做了,想活得轻松点也没错吧。
鲜少看见他冷下一张脸吧,緲緲彷彿被他窝了一拳般恼羞成怒。
女孩的嘴巴张张合合,肯定想责备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态度,最后只说,「对,我就是个英雄,你儘管烂死在这破小镇里吧。」
看见女孩的好心情破坏殆尽,气鼓鼓地走在前头,他不禁觉得有点后悔。
但说到底,英雄不过是超能力者的代称,只不过大家都觉得说四个字太绕。
英雄不过从二十年前开始出现,但人类很快就习以为常,像持续多年的大流行疫症般,「异」也不过像先天性疾病,而当患病的人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超能力者刚出现的时候好像还挺大阵仗的,但当各国政府进行大型联合的临床研究后,却发现所谓超能力不过是从指头喷出小火焰、飞一段短距离般的小外掛,能力没有减弱也鲜少显着增强,更不是所有英雄都具超生长的自癒细胞,而那些细胞离开人体后也不堪使用。
无法解释的进化、无法採用的细胞、无法增强的能力......多年反覆的研究让热情渐渐冷却,市民对超能力者的危机感也渐渐淡化。
超能力者顶多是个便利的烟花筒、打火机,不能指望那微弱的能力可以救急扶危,而能力更有限额、时灵时不灵,还不如打火机可靠。
毕竟,超能力者们也只是有点能力的普通人而已,有好有坏,这世界没因为英雄出现而变得更好、也没有大幅提高了犯罪率。
不少自告奋勇去阻止小偷小盗的「街坊英雄」甚至被围殴到伤亡,血肉之躯抵御不了刀枪,成功例子寥寥可数。世界知名的英雄如摇滚巨星般罕有,也似明星般被经营。
更何况,世人早知道有「英雄的代价」,要用自己或别人的贡献才能换取能力的永续。
每个开诚公佈的英雄都可能在说谎,每个秘而不宣的英雄都是潜在罪犯。
政府对英雄的态度就像处理黑枪,即是说,牵涉人权及孩子的问题太烦了,睁隻眼闭隻眼吧!只有当逮到犯罪的英雄后,才会开始建造专为限制其能力而设的牢房。英雄在明面上与市民同罪,实际上被抓后要一辈子都当小白鼠,而这也震慑了不少超能力者。
他跟緲緲出生时,这股英雄热潮已燃烧殆尽,再也没人觉得英雄值得特别待遇。
英雄的出生率一向极低,像三胞胎般罕有,每个市镇都只有大概十个,更多聪明的超能力者选择隐瞒身分,所以实际数字可能更多。
多年时间足够政府建立比较完善的流程,在鑑定新生英雄的能力及危险性后就各过各的,英雄们只会被当地的警方特别留意、被市民们盯着一举一动,像胜出选秀的童星。
也足够让母亲们发展出专有的祈求仪式,千祈万求不要生出超能力者。
他跟緲緲的母亲大概是弄错了什么环节,或下產床时左脚先碰地吧。
没有人懂得怎样养育一个英雄,超能力者失控时不会炸毁世界,但烧掉一间屋却绰绰有馀。
緲緲在四岁时炸毁了自家房子跟附近三个单位,他在五岁时不过区区弄坏了一隻昂贵的机械狗,那还是他的生日礼物——很不公平,但拋弃孩子又没道理可言。
超能力者没有专属的孤儿院,在父母连夜潜逃后,他们被寄养在雪貂市唯一一间孤儿院。
孤儿+小英雄的叠buff,讽刺地有时候让他们过得比很多父母双全的人更顺畅,人类的同情心比超能力更强大。
「......你走错路了吧?我们愈走愈接近电网了。」
「乱讲,我都看不见电网。」緲緲边说边从背包掏出饮料,顺畅地塞进他怀里,撞得他踉蹌一步,「在哪里?你也没有高我多少......」
他握着宝特瓶开始发动能力,反正他的本体就是任人鱼肉的微波炉。
「我又不是用看的,空气中的电荷增强了......」
他感觉浑身更敏感、更难受了,后颈汗毛直竖,但饮料不够三秒已经变温。
在这种状态下发动能力,令他由头到脚趾都似被闪电舔过,带来阵阵痠痺刺痒。
緲緲目不转晴地看着他、然后走近,观察着充斥闪烁电流般的电蓝色眼眸。
忽然,女孩伸出手指,伸进他的领口中。
「喂!」
他彷彿被静电电到,按着脖子急急后退数步,肌肤泛起鸡皮疙瘩。
女孩的指头正缠绕着紫色光芒,显然是发动了某种金属离子。
緲緲摆着手指,「所以是真的吗?凌日说的英雄生长热?你怎辨到的......你以前都感应不到电网。你现在能透过共振追踪到奇利!?」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雷达。」
而且军方为什么要养个需要喝吃拉撒的雷达?「你别再碰我,超级难受的。」
「我们不是快成年了嘛,很快就可以去加入正式的大自卫队了。我不是说我们市那个蚊型的自卫队,是洋红砖市那种规模的。你的能力加上我的能力,很快就会名声鹊起了!」
緲緲从他手中抢回温热的花茶,「我会直播每场搜猎,在找到奇利时立即放烟花定位、每次凯旋而归都放烟花庆祝......」
他真不知道为什么緲緲计划自己的明星之路都要扯上他,他们没那么熟,更没有那么喜欢彼此。何况军方不止不缺超声波雷达,更不缺信号枪。
被传媒称为「奇利」的怪物从五年前开始出现,这名字只是黏土的英文音译。
奇利因袭击登山客而向世间昭告了存在,外形活像一条巨犬被胡乱浇上白色黏浆,乾硬后成为奇怪而尖锐的头盔和盔甲,但那种黏土与他们的皮肉及血管神经紧密相连,像被弓形虫所感染的老鼠会主动接近猫,在巨犬大脑形成的囊肿可以抑制其对枪械及火光与生俱来的恐惧,让他们主动攻击人类。
白色的黏土就是它们的寄生虫。
政府的研究显示,奇利其实是被感染的野犬,黏土也没有特别之处,成分结构与地球黏土大致相同。唯一的特徵是黏土自带极多电荷及磁微粒,而山狗的心脏、肺、大脑、肌肉及神经都增生了大量磁体,整头犬被磁化得跟黏土难分难解。
合情合理的解释是有个可以改变黏土结构、操控黏土变出傀儡的超能力者,但政府满世界找了五年均一无所获,只有奇利愈来愈多,各个城镇为求自保都集资建起围城电网,不理政府劝阻组成自卫队,多由有枪的热心市民及当地英雄组成。
雪貂市的经济全靠夏季旅游业在撑,经费少、警力少,英雄又不多,没有足够保障下,组团主动搜猎奇利的次数一隻手都数得完,自卫队多数只是携枪巡逻电网。
不管怎么说,这些才比较接近英雄所做的事了。
「你觉得吧,出名之后政府会不会让我们解禁?接受访问时就可以说我们第一次的自卫队任务了,记者们肯定会问的!塌方意外又不是小事,四市联合出动了都上了报纸,作为英雄的首次任务我觉得台阶超高的......他们应该又会再寻找那『挖心魔』吧?」
十五分鐘后,緲緲还是不肯承认她已经迷路或记错方向了,只有他像尾脊接上了充电座又被丢进浴缸般难受。「你真的迷路了吧?走了这么久应该都到了!」
「是啊......奇怪。」女孩举起手錶摆弄地图,gps在深山无用武之地。「棚屋明明在鲸鱼谷附近的。」
鲸鱼谷因被山石流强大力度撞毁的一段铁路而得名,若你瞇起眼睛及加点想像力,被撞弯的路轨恰似巨大而破碎的鲸骨,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山中軼处。
「鲸鱼谷不是这方向,我告诉你我们快到电网了!」
「我肯定鲸鱼谷就在附近,多走几步就到了......你信我还是信自己?你多久没进山了?」
「反正我们前面什么谷都没有......」
「你不是人肉雷达嘛?那你就去走正确方向啊!若不能的话就闭嘴......」
若他那微波炉般的弱鸡能力可以升级成雷达就万事俱佳了。
他无奈仰头,闭眼呼出一句「好吧」——「你留在这儿不要走开,我找个高地察看一下。」
显然有点心虚的女孩不说话了,皱了皱鼻子,后退两步倚在大树上。
他边走远边用两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向她。「别走开。」
緲缈张大嘴巴作势要咬他的手指,「呦!」
他离开不久,但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三步併两步跑回原地,就怕那小妮子不在。
幸好远远就看见那粉红色的头毛跟卡其色裙摆,他悬着的心才安放下来。緲緲高举着手机、手舞足蹈的,也不知道在自娱自乐什么。
「喂,我刚爬上小山丘看见鲸鱼谷了,完全是相反方向,要走好长一段路,快起......」
当他靠近时,女孩从手机屏幕中看到他,便立即高举手机及调整角度,「来了、他来了!我们好久不见的小英雄,跟我同一间孤儿院的战友!大家想不想念他?点心心跟捧花表示欢迎吧!」
他立即弯腰躲闪镜头,用手挡着脸,「你干什么!?你的手机还收到讯号吗?」
「傻瓜,当然收不到啊!我在拍短片迟点装直播啦。」女孩操控手机角度的姿势像八爪鱼般灵活,无论他躲闪去哪都能跟着旋转,一路走动确保把自己跟他同框,「这段会剪掉的,三、二、一......我今天还邀请了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一起爬山,大家猜到是谁吗?提示:金发蓝眼的帅哥......」
「天,你还能更可悲吗?我本来只有89%肯定你是仍在发明星梦.......」
「你才是过气童星,我的粉丝已经有两......」
忽然,手机屏幕中出现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浑身激灵,立即转头,但空中没有任何异物,连云跟鸟也没有。「那是什么?!你有看到吗?刚刚那里有黑影掠过......」
「什么?」緲緲被他的惊呼一吓,暂停录製视频后把进度条往前拉,「有吗?你别吓我!我什么都没看......」
有了。
背景有道黑影被摄进镜头内,问题是......那黑影竟然跳得比树冠还高。
那种大小跟形状,无论如何都不像一隻鸟。
他们对视一眼、后颈寒毛直竖,从脊椎升起迅猛的恐惧。
緲緲眨了眨眼睛、瞳心擦出光星,紧握手机的五指都泛起洋红色光晕,隐隐颤抖。
「......你、你说鲸鱼谷在哪?我们跑过去好吧?」
话音未落,林鸟纷飞。
女孩惊叫着抓紧他的手臂,他死死盯着身后异动的树林,悉悉窣窣的声音从轻至重、远至近袭来,像头正在搜猎的野兽不管不顾地野蛮突进,踩断枯叶、撞断树枝。
异响在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了。
忽然,万籟皆静。
正当他们要决定是否向前逃跑,把背部交予敌人时......
头上就掠过一道庞然大物,短暂遮掩了天空,往地面、往他们满头浇上长长的影子。
巨物在他们身后落地,整个世界都被吓得一震。
他们转头,目睹了前所未见的怪物——那丑陋巨物足有一人高、三人宽,灰白混浊的瞳孔倒映出他们的身影,全身缠绕着滋滋作响的白色火花。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