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您从学生时代就在学习当个厨师,比您学习成为别人的丈夫还要久,这么执着,尽心尽力,做得这样好。我和小汪吃过您那里的丼饭,第一口吞下肚,为实惊艷,后来我俩都忙着吃,没再讲话,稀哩哗啦一顿吞。」
「您工作的店里有好多网评和间谈,全都是讚美,结帐时,有老客人问店员,怎么味道不一样了,以前更好的,瞧瞧,大家是如何怀念您的厨艺。所以,您的病,是拿您引以为傲的事物告诉您,和妻子的关係,该作点改变了,您比任何人都应该,张开双手拥抱这个病。」
「大叔,您的妻子,第一次吃到您料理的日式丼饭时,是不是也是面带笑容的呢?」
持续不断的腥风血雨因最后一个提问停下狂躁的节奏。
野蛮牛群早已随着漩涡掉进黑色泥泞里,所幸随着风的消止,黑色漩涡停下转动,荒芜大地无声无息凝视着现场唯一一个入侵者。
脚下的黑土不再下陷,持续飘动的头发落下,千璜悬在胸口的气终于松了。
好在,好在霍大叔一向配合治疗,很少会彆扭反抗,即时解析完埋藏在深处的矛盾,「内侧」忠实呈现他的心境,不再继续伤人于无形。
就精神状态来看,虽然不到完全康復,但至少,找到癥结点了。
现在只要离开「内侧」,这次任务就圆满了。
千璜稳住精神,背着小汪瞧了瞧四周,这才发现也不是所有牛隻都被捲纳进漩涡里。
还有一隻佇立于荒烟蔓草之中。
这匹牛隻无比高壮,肤色无疑是所有同类中最美最健康的,牠趾高气昂地站在早已奄奄一息的小牛身边。
千璜拎着小汪走到牠面前,挪出一手,不由分说,往那头美丽漂亮的大牛脑袋就是狠狠一扭。
大牛却是不动如山,睥睨一切。
那双瞳铃大的牛眼带着不满与不屑,高傲的不得了。
在「内侧」,精神力是所有事物的指标。
大牛如此健壮,想来这力道对牠而言,大概连蚊子的叮咬还不如。
换句话说,妻子在霍大叔心中的形象或许不再渗人,但依旧坚硬不催,是他内心所有矛盾纠结的根源。
「内侧」可以忠实呈现患者精神混乱的主因。
因此,一旦千璜现在,立刻,提升自己的精神力,把大牛宰个透彻,大叔就可以重新拥抱自己的生活。
可伦理上,这样的作法不被允许。
「内侧」反应潜意识,潜意识的源头就是记忆,擅自抹去「内侧」的景物,会直接导致患者片段性失忆。
患者拥有自己意志,自己的社交生活,还有打从心底觉得重要的人事物,指导员不可以片面地以「我是为你好」为由,就擅作主张替患者决定一切。
所有改变,以患者的意愿和态度为依归。
因此当前,「内侧治疗法」仅是协助发现「内侧」最深的矛盾纠结,想要康復,还得靠后面的心理諮商。
千璜无法继续动手,只能静静地与大牛四目相对。
也不知是因为经过一场治疗心力憔悴,又或是其他,总觉得大牛姿态凌厉,光洁无暇的眼珠子里埋藏深刻的怨懟和控诉,看着看着,竟让人无措了起来。
而这一瞬间的心虚,在「内侧」里简直要人命。
思绪迷离,精神力连带下降,她的双脚瞬间下陷,脚踝直接没入黑土中,差点没办法好好抓住小汪。
千璜赶紧甩甩脑袋,稳住心神,排除一切不重要的想法,都到了最后一步,不能就此败阵。
她不再搭理大牛,跨了几步拽着小汪蹲下身,细细抚摸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小牛。
这么小,这么无助,明明是牠的地方,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一点儿边界防御也不懂得立好。
他就是这么,让他的妻子践踏至今。
他对他的妻子,投入这样多的感情,多到,他不愿意承认妻子有错,他只想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留给对方一处淋不到雨的乾净晴朗。
千璜不理解这种感情。
她只是运用「内侧」的暗示来推断全貌。
若说有什么想法,大概也只有对于这般庞大的精神能量释放与耗损感到惋惜而已。
她将掌心覆在小牛委屈徬徨的牛眼珠上,轻轻柔柔的舒缓。
「霍大叔,辛苦了,好好休息。」
「下一次,叶医生会说服您的妻子一起前来治疗的。」
「内侧」,崩解。
意识,回归。
一道白光过后,復位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