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玖温和地勾起嘴角,不声不响松开握着她的手。
这么强硬的力道放到他那里,成了一拳沙粒,缓缓散掉。
握紧的时候不觉得,分开后才感觉一阵凉,他的掌心原来是这么温热。
儘管言语上步步逼紧,但在肢体上,他从来都对她很温柔,相形之下,她则是过于暴躁。
怎么会有这种人,又乾净,又阴暗,又逼人,又温和,所有矛盾因子全揉合在一起,在一人的体内放肆流淌,像极了乍看之下清澈乾爽,但无声无息就能溺死人的冷泉。
这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
千璜无法抑制油然而生的戒心。
这个人,从第一次出现,就带着风雨欲来的预兆。
她受不了他这么看她,总觉得会因为这双眼睛,想起些不该意识到、刻意逃避的细节或习惯。
就比如,每一次「内侧治疗法」结束,既定的一星期假期,别的指导员拿去玩乐放空,她却寧愿过劳死也要追踪病人的后续治疗。
又或者是,不论晚上的噩梦带来多大的精神压力她都未曾想过请假,不仅是她需要指导员这个身分才能认同自己,还有一部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亲眼看到pha正常运作,更安心。
以往她并没有觉得这些行为有什么异状,如今被眼前的傢伙这么鲜明点出来,无以言喻的愧疚盈满了全身。
所有行动全都对应了暗示。
所有举止乃詔告了成因。
即便未曾意识。
不只pha,这傢伙也深諳于此。
千璜深吸了几口气。
理智上,她不应该受制于他。
管他救不救,她都有第三个选择,现在,立刻,就去找pha的同伴商量。
可不知为何,她的脚步连挪动都无法。
她曾经害一个人落入「虚空」,而她深信不疑的pha,或许可能,因为某种考量,没有救。
眼下,这场报復,因为她的失误,还会有第二个受害者。
这群傢伙这样不管不顾牺牲他人成就自我的行径,跟疯子完全没有两样,但仔细思考,却具备一套完整严密的逻辑,他们运用这些逻辑,为自己打造了一座束之高阁难以接近的堡垒。
某种程度来说,她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不也创造出一套能说服自己的做法和逻辑了吗?她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把「特殊」换个角度看,其实只是另一场梦魘。
当千璜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上前,反过来握住信玖的手腕。
信玖还没理解,就闻她清脆一声,「如果我要救,能让我进你的「内侧」吗?」
他乖乖地任她按着,没有拒绝,只是有些意外的扬眉,「你要救?」
千璜点头,「对,我要救,我会救,救得了霍大叔,就一定有办法救他,一定不会亏欠任何人,你这么在意这些事,「内侧」肯定会有「虚空」的线索。所以,你愿意让我进去吗?」
就算她现在对pha有些疑虑,做不到百分百信任,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奉献这么多的组织毁于一夕,她也办不到。
最好的方法就是,她尽全力,达到三全其美。
信玖愣了两秒,而后静静地笑了。
跟先前那些漫不经心或压根儿只是隔岸观火的笑容不同,这次的笑容单纯又明媚,那是埋藏在内心深壑里,是春日里盛放的群花。
千璜因为这抹笑容,恍了一下,再恍了一下。
不同于方才的针锋相对,他这样,有点,眼熟,真的。
她有点……怀念。
信玖试着抿了抿唇,好几次,好一会儿,那太过乾净的笑容才渐渐散去,换上一抹突兀的、无法连贯的不怀好意。
两种情绪交替得太快太诡异,像极了戴上另一张面具,直接抽原本的角色,压根儿不是同一个人。
这回,千璜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不是眼花,不是错觉,也不是头晕造成的幻象,这傢伙本来就有问题,是他极力压抑也无法掩盖的,精神疾病。
但见过度后的信玖扬眉一笑,好整以暇地述说利弊,「即便我不负责你的安全?」
「不需要,我进「内侧」,从来不需要宿主的保证。」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到达「虚空」。」
「无所谓,总归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