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内侧」,她为了探究信玖的精神状态,曾试探性问了这么一句。
信玖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连落下的尾音都盈满了冷淡,可是,当主词转变成「另一个人」时,他再不甘愿,也只能承认,是的。
是的,另一个名叫左泉的人,喜欢她。
这个人,五岁,在信玖十七岁时,找过她。
在他的世界观里,信玖是会长大的,可他自己的时间,永远停滞那里,不曾动弹。
五岁。
那是谁的声音?
这样沙哑乾涩,这样呢喃痛苦,就连哭都不敢太大声。
那是谁的身体?
这样脆弱不堪,风一吹,每个毛细孔都跟着刺痛。
五岁,连称做男孩子都有点勉强的小孩儿,在那个闪电交加的雨夜,亲眼看到一直陪着他的最佳玩伴,想都没想,一把捏死黑猫,再把尸体像垃圾般毫不留情地往旷野上砸。
湿漉漉的黑色细毛受到重击掉在荒土上,从此以后,再不动弹。
几分鐘前,他还能感觉牠小小的身躯,心脏有力地跳动。
几分鐘后,只馀一具冰冷残破、什么也不是的尸体。
他费了好大的努力才让自己走近黑猫,把那小东西抱在怀中,试着以自己的体温温暖牠。
可是,更多的是,连努力都做不到的事。
莉莉不会再回来了。
他最好的童年玩伴,他最喜欢的千璜,也不会再回来了。
从今尔后,那个人,是个顶着千璜外貌,把莉莉弄死的坏傢伙。
五岁,世界观还没形成的幼年时期,发生第一次,难以忍受的精神失调。
不久后,她大摇大摆离开何仁,成了他们眼中丧尽天良的背叛者,「父亲」甚至因为她上法院接受审判,他在何仁看到的一切,一片狼藉。
所有放在眼前的事实,还有身边每个人,无一不在告诉他,她有多糟糕,有多可怕,有如何如何不好。
他知道。
他深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也曾被她亲手伤害过。
他所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全都在割裂他的认知。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想念她,找到她。
那就这样吧,从此以后,他再不要想念她,再不要见到她。
这些由里到外他压根儿就不能做的事情,就交给另外一个人吧。
他把所有认知失调的空间,全部都给这个人。
千璜傻楞楞摀着嘴,总觉得舌根有一处鲜甜。
──姊姊,哥哥很想你。
莉莉口中的哥哥到底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人格分裂,即使临床上的症状非常多样,但有一个特徵是恆定的──分裂出来的人格,不论高矮胖瘦是男是女有什么样的口音或技能,年龄,是永远不会变化的。
这是第一次,千璜这么希望自己判断错误,希望自己总结的重点能被大力否决,如此,才不会如此刻这般,胸口好似被一颗巨石狠狠压着,慢慢研磨捣碎,完全喘不过气。
「……姊姊。」
柳妍闻声瞧她,「怎么?」
「你想问,信玖的下落,对吗?」
「当然。」
腹部绞痛,疼痛难耐。
千璜摀着脸,静静蹲下身子。
信玖那傢伙,讲话总是太隐晦朦胧,太点到为止了点。
他在她的「内侧」见到一个又一个,由她亲手给出的、当时这么做的理由后,陪伴他熬过这些年的信念因此再一次遭受毁灭。
他能设想后续,能为柳妍和她製造沟通的机会,能让所有一切步上轨道,所有细节他都有能力触及有能力安排,唯独一件事做不到。
他不能原谅自己。
不能原谅那个,从未相信过她的,自己。
所以,他顶着约莫五岁的身子,说要给「左泉」一个机会。
怎么能说是给「左泉」机会呢?
这根本就是给那时候年仅五岁,未见到黑猫死去,对世界尚充满美好与祝福的自己,一个机会啊。
千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呼吸,喉咙锁死,无法畅通。
好久好久才勉强吐了几个字。
「姊姊,对不起。」
柳妍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对不起,我误会太多事了。」
「左泉」这个人格,是在极其衝突的认知失调中诞生的。
「对不起,信玖很可能,落入「虚空」了。」
从来都不是什么副人格,「信玖」本身,就是主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