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入殿门的一霎,摇摇欲坠的灯苗停止了摆动,簇簇燃着,照亮了前殿。
前殿正中,供奉着一座庞大的石像,那像着斑驳的青衣白裳,端坐于龛,肃穆庄严。但祝槿无法辨出此像所属——石像的头与手足都被粗暴地斩去了。
无头的石像脖颈略倾向下,祝槿想,这应是一个垂悯的姿态。
主尊之后的龛中,无数神鸟翩跹于彩云之中,一轮旭日升腾于云海之上。只是因年久失缮,鸟、云、日皆已褪色,不复斑斓。
祝槿转而提灯朝西壁看去,西壁之上绘着一幅金光灿灿的画。画中央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躺在树枝之间,正安详地睡着。而在葱茏的树下,有条手臂粗的黑蛇正沿着树干缓缓向上爬。婴儿浑然不觉,唇畔仍挂着丝甜蜜的微笑。
而此画之所以“金光灿灿”,乃是因为——祝槿将灯笼举至头顶——画的正上方,九只用金粉所绘的金乌鸟盘旋于天,围成一个圆轮。
祝槿微微侧头,目光从壁画移至木牌灯上。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木牌上所镂的小字也是一句诗,诗曰:“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他把灯放低下来,回头对沈碧道:“是日神庙。”
沈碧或许是太倦了,眼皮奄奄地垂着,闻言良久才应了一声。
祝槿见他疲倦至此,便道:“天色晚了,我们便在这儿歇下吧。”
沈碧终于打起些精神,与祝槿一同步至龛后南壁下。
祝槿略清扫了下地面,从包袱中掏出二件旧衣平铺在地,又拿出一件给沈碧盖在身上。安顿他躺下后,便去关殿门,谁料那殿门年事已高,经不起一点颠簸,被祝槿用力一推,竟歪歪斜斜地塌倒在地,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沈碧的声音从殿后传来,他道:“怎么啦?”
“没事,你睡吧。”祝槿边将门板搬起,恢复原位,边道:“只是门坏了,晚上风来,或许会有些冷。”
他回到后殿,把身上的外衫脱下,又盖在了沈碧身上,盘腿坐到他身侧,道:“累了就睡吧。”
沈碧裹了裹祝槿罩在他身上的衣服,应道:“好。”应罢,却迟迟没有闭眼,只是盯着祝槿,眼眸清亮,如能诉衷。
祝槿也注视着他,他们的目光交接在一盏灯的晕黄里。
良久,祝槿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沈碧摇了摇头,欲言又止许久,才轻声呢喃道:“阿槿,你会离开我吗?”
祝槿略避开他的目光,道:“等你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时,或许我们便会分开了。”
沈碧把脸埋在衣衫之下,身体蜷缩成团,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祝槿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柔声道:“我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学会自食其力,再做别的打算,你无需为此担忧、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