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昧拭去眼泪,卑恭道:“婢子僭越,擅作主张放走东君殿下的魂魄,现已知错,愿领一切责罚,唯望君上勿要再打发婢走。”
宵烬呵了声,未置可否。
这件事便算轻轻揭过,唯独的影响,便是河伯到访的次数渐增。且每每前来,都要与阿昧言语纠缠一阵。
冯夷好色之名远扬,旁人只当他是相中了阿昧。可阿昧却明白,冯夷屡屡旁敲侧击,只是由于好奇而已——好奇她为何同雨使明媚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阿昧自不肯多说,冯夷也并不着恼。相处日久,他们甚至生出种无言的默契。两人往往只是站在一处,阿昧忙着手头的杂务,冯夷就静静地注视着她。
阿昧心里多少感念着他这份体贴,冯夷是除宵烬外唯一知晓她秘密的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替她隐瞒,她都真心感激对方。
他们原本可以维持这种交谊,直到——
陆离联合冯夷叛乱,宵烬遭受重创,由她护送着潜逃。为了顺利离开,阿昧用暗器击中了冯夷的右脚。
——他其实是可以躲开的,却不知为何,动作稍滞。
于是他们再在鬼君旨酒宴上碰面时,冯夷已成为跛足。
他一跛一跛地向她走来,如常地问好。阿昧突然惊觉,她其实从未想要了解过对方,自然,便对他毫无了解。
在这场宴会上,她还见到了她久违的孪生姐姐。酒宴上纷纷攘攘,没谁注意到她在对方入殿的一刹便开始浑身颤栗。
她听见冯夷意有所指的调笑,也看到宵烬向她投来的告诫一瞥。
世有比翼鸟,款款比翼飞。鲜少有人知,明媚本是两个人的名字——她们是一对孪生姊妹。可如今,姐姐阿明依然风光无限,妹妹阿媚却只能作道若有似无的昧影。
阿昧兀自想着心事,发觉变故时,酒宴已陡然变成圈套。
在场所有列宾,无一不入套中。
她追随宵烬,却在入镜伊始便遭遇陆离的劫杀。宵烬伤势未愈,自不敌他,只能利用主场便宜东逃西蹿,还要时时防范境中那似敌非友的幻灵“鬼君”。
抵达冰雪域时,宵烬已成强弩之末。他凝眸望着壁上的题字,忽而边咳血边笑道:“坐以待毙,我岂甘心?”
阿昧抬手为他擦拭嘴角血污,却被宵烬侧头偏开。
他此时形容狼狈,全然不复平素文质彬彬的雅态,神情中充满乖戾和偏执。
阿昧俯首,不敢再细看。
宵烬冷冷道:“当年我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谋杀亲生姑母,如今又怎能甘心将自己辛苦谋求到的东西拱手让人?”
阿昧想起那一画室的美人图,忽有些胆寒。她深吸口气,平复心绪,下巴却蓦地被宵烬捏着抬起,他眯着眼,阴沉道:“你愿意帮我吗?”
阿昧道:“君上救婢一命,又收容婢至今,如此大恩,婢愿意倾尽所有偿还。”
宵烬这才松手,缓缓吐气,颔首道:“好。”
洞外风雪声紧,篝火噼啪而响。
这一切的嘈杂都将宵烬的声音衬得愈发幽深,他沉沉道:“奇门遁甲之术,若调度得当,可改命换运。我现在似已全盘输尽,但焉知不可置之死地而后生?长明宫殿最内层,藏有千秋遗留下的力量,我会利用进到这幻境中的人,开奇门进入长明宫,拿到千秋的神性结晶……但若万一中途发生不测,我未能成功,你且记住,一定要利用我的布置,进到复活圣殿,完成我未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