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件事的开头_7(2 / 2)

    「别这样,别这样,」他咧开嘴,「他们不过是对我有点误会吶,我跟易先生解释一下。」

    他走到易千帆,俯身凑到他耳边讲了几句话。

    我从眼角瞥见易千帆的手霎时握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右手忍不住伸往腰后藏在夹克下的手枪。

    肩头倏地传来手掌的压力跟触感。

    「别这样。」身后传来菲利克斯.凯普的声音。

    艾德格.布雷直起身,拍了拍易千帆的肩膀。

    「我想跟易先生讲得很清楚了,」他咧开嘴巴笑了出来,「我们是个公义的国家吶,只有公义可以审判我。」

    「我们待会会在『终止死刑促进会』举行记者会,请各位媒体记得过来...」皮特曼跟梅尔文把布雷塞进路旁等待的轿车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轿车发动引擎向前疾行,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前方远处的路口。

    「你在媒体做足了宣传,有想过千帆吗?」我看着记者三两成群坐上自己报社的车,忍不住回头朝凯普说。

    「很抱歉,我有上级的压力,这个案子我输不得。」凯普低下头。

    「去向他们一家人讲吧。」齐亚克望向轮椅上的易千帆。

    「不用了,她们已经听不见了。」看着前方石砖地的易千帆抬起头,「士图,帮我叫辆计程车吧,我要去机场。」

    「我开车载你过去。」齐亚克说。

    「不用了,」易千帆微微一笑,「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鑣吧,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

    我们两人把易千帆推到招呼站找了部车,他拉住车门跟前座,把自己拖进后座。

    我摺好轮椅塞进行李厢,回到后座旁,亚克正弯下腰靠在车窗旁。

    「到了英国之后跟我们联络。」他朝车厢内说。

    端坐在后座的易千帆点头,「士图,你有什么话想讲?」

    「这个嘛...」我抬头想了一想,「千帆,刚才布雷跟你讲了什么?」

    易千帆一愣,随即挥挥手,摇上车窗。

    我们两人后退几步,看着计程车转回头,驶向道路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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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五年,我们三个人对慕华跟子琦用生命写下的问题,做了不同的回答。

    易千帆在五年内音讯全无,曾经有人看到他在警察墓园,为妻子跟女儿上香、清洗跟修补墓园里没人维护的墓碑。

    亚克跟我问过墓园管理人,还在墓园露宿了几个晚上,但连易千帆的影子都没见到。

    亚克在分局工作两年后,申请转任不参与刑案侦办的行政职,在欧洲各国轮调,担任市警局在当地的连络人跟公关代表,两年后回到市警局,在教育、法务之类的行政支援单位转了半年,上级要他到调查部门,担任指挥便衣探员的小组长。

    「搞什么嘛,」收到任命那天晚上,他拉着我到警局对面的咖啡厅,叫老闆拿出平常只有警校生结业才拿出来的廉价葡萄酒喝到烂醉,「我就是不想再看到刑案现场,才要调到行政部门的啊。」

    「喂,你现在是调查组长,讲这种话不合适吧。」我啜了口酒。

    「少来,其实我们都一样,不是吗?」亚克搭上我的肩头,一股浓重的酒气扑上前来,「只是你用不同的方式面对而已。」

    嗯,或许吧。

    我『见习』一年之后侥倖保住性命,带着一点也不想要的才能、搁了一年的警徽跟新职衔回到市警局任职,跟当时刚升任便衣侦察员的亚克搭档工作了一年。

    亚克在欧洲工作时,我也在国外工作。

    市警局跟华盛顿有些名字没人听过的单位,看上我的『见习』经歷和专长,之后两年半派我到非洲、中东、亚洲、南美一些看待人命不像文明社会那么值钱的地方,干一些可能会无名无姓,在不知名的地方丧命的工作。

    像是带着二十几个汨汨冒血的枪伤,倒在大坂贫民区的某处墙脚,淋着冷到骨髓的秋雨时;

    双脚被砲弹破片跟机关枪弹打中,倒在非洲某个小国的机场跑道上,看着政府军拿着ak-47,轰掉倒在一旁战友的脑袋,耳边还听到那傢伙的笑声时;

    亲眼看着自己教导,还不到十八岁的士兵一个个倒在机枪火网下,最后自己也被机枪射倒时。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所谓的死,就是这么回事啊。

    但死神似乎不想太快收走我。

    祂可能只想让我坐在祂的马车上,陪祂欣赏世间各式各样的死亡。

    两年半之后我回到纽约,升任负责侦办刑案的便衣探员,几个月后因为意外辞职,到一家叫『前锋新闻』的报社担任摄影记者。

    菲利克斯.凯普在帐面上成功起诉马里奥.莫顿,在检察署站稳了脚跟,五年内成为署里的王牌检察官。

    马里奥没从布雷那里拿到安家费,法官也认为他性侵三岁女孩的行为不值得饶恕,坚持判处他死刑。

    现在他的案件还在各级法院旅行,不断提出上诉跟异议,好让他可以多活几个月。

    艾德格.布雷并没有珍惜『美国传统的正直跟善良』给他的机会,案件判决后一个月,他持械抢劫夜归妇女被巡逻警员逮捕,在监狱服刑几个月后就假释出狱,之后五年内他犯下从恐吓、持械抢劫、性侵、窃盗、谋杀等等等等罪行,从一座监狱关到另一座监狱。

    梅尔文跟皮特曼每次都大声疾呼布雷是社会的底层、资本主义的牺牲者,要求司法体系再给他一次机会,证明『美国传统的正直跟善良』。

    而布雷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每次出狱没多久,就犯下更严重的罪行。

    谭十飞也从当年法拉盛的小商场扩张到汽车经销、土木建筑、室内装修等领域,甚至承包起市政府的公共建筑工程与设备採购。亚克跟我执勤、看报纸跟中午看电视新闻时,经常看到他带着自己掏腰包从香港、越南、泰国等地找来的舞小姐,坐着自己公司从英国原厂进口的宾利轿车,从法拉盛到曼哈顿的华埠用餐,或是出席市政府新工程完工的剪綵典礼,顺便炫耀自己的财富跟在侨界的地位。

    就像俗话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舖路无尸骸。

    易千帆、齐亚克跟我五年前进入警校时,原本以为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当年两个人的死,不但把我们的想法敲到像粉尘一样随风飘散,也让我们三人随风飘散,走上不同的人生。

    当时我们大概没想到,五年后我们再回到同一个城市,见到易千帆,也是从两个人的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