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霁用力掰着那只固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铁一样牢固,砂纸一般粗糙,在颈上蹭出乌黑的印记,还带着一股汽油味,好像即刻要燃烧。
他从牙缝里挤字:“你别碰她。”
“那他妈是老子女儿,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个小杂种……”男人嘴里骂着难听的话,大意是说他带着许橙不学好,自己首先替他妈教训教训他。
他听到许橙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好像又回到最初那个漆黑潮湿的房子里,瘦弱的自己与瘸腿的妈妈,还有一个总是哭不停哭一直哭的小女孩。
许豪总是在喝醉酒后对他们大打出手,又在酒醒后逗弄他们,给他们买包饼干或者两块糖打发了事。
方霁曾经以为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这只是其中一种,跟他在爸爸那里学到的不同。
方霁八岁那年爸爸出意外事故当场死亡,妈妈的腿也因此落下了残疾。村里的人都说一个腿瘸的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不好找下家,没人愿意要。
小方霁还不懂,天真地跟妈妈说:“爸爸说我是男子汉,让我照顾好妈妈,我会照顾好妈妈,不需要其他人。”
他不懂邻里的闲言碎语,不懂一个村子能有多封建。
妈妈把他抱进怀里哭成个泪人,最终还是转嫁进了许家村,男人带着前妻生的小女孩,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
方霁第一次挨打是因为手小夹不住菜,许豪喝了点酒,用筷子狠狠抽他的手,不知用多大的力气,硬生生抽出两道血痕。
方霁疼得掉眼泪,嘴里喊“妈妈”,女人也惊恐地瞪大双眼。许豪嫌他吵,掀了桌子把他拽进里屋去,妈妈在外屋拍门,许豪粗声粗气:“你别管了!我好好教教他怎么用筷子!”
那时候挨揍是家常便饭,浑身脏兮兮又青青紫紫出现在校园里没有小孩子愿意跟方霁玩。后来再大一点,懂得干净,衣服自己洗,手臂上小腿上用皮带抽出的伤却遮不住。
犁县那么小,所有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闷着头沉默,并且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许和许家那两个小孩一块玩,不然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妈妈不止一次说:“方霁,你听话,乖一点就不会挨打了。”
方霁想要反驳,想告诉妈妈他已经很乖了,他没有惹事。
妈妈也不止一次说:“你是大孩子了,要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妹妹。”
方霁没有反驳。
他记得好久前,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把他圈进怀里摇晃着,指着午睡的妈妈说:“等你长大了,你要照顾好妈妈,妈妈生你出来受了那么大的苦,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方霁用清脆的童音回答:“好的。”
好的。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长大。
他刚刚十三岁。
挨打时把妹妹护在怀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安慰泣不成声的女孩,“妹妹不哭,不怕,有我在。”
后来家里添了小弟弟,男人酗酒的次数变少了,偶尔心情好了还会抱着孩子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