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空气始终是如此令人难以呼吸,纵使身心健康的人在里头待久了也会生病,好想彻底逃离这个昏暗洞穴,然而我又能逃向何方?我该何去何从?
「春菜,怎么了?」荻原老师将手掌放在我的左肩之上,原来我不小心掉入梦的引诱。
我急忙从原本的趴睡姿势站立起身。
荻原老师看了我两秒后再度开口:「没关係的,坐着就好。你的额头沁出不少冷汗,是不是又做了那个被困在洞穴的怪梦?」他递给我一杯热咖啡。
「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这个梦了。」
这次的「洞穴怪梦」多了一位新主角:一隻右脚绑着银色鍊子的小鸟。
由于脚上绑了细链,使得鸟儿飞行有点困难,毕竟牠的体型不大。
我不知道鸟儿的名称,飞鸟的肩背部为栗褐色,翅膀末端羽毛有些许金色及黄绿色,模样非常可爱。鸟儿飞到我的面前,没有发出任何鸣叫,眼珠不停转动地张望着我,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最后牠轻轻鸣叫了几声,可惜我听不懂牠的语言。鸟儿眼露哀伤,旋即再度吃力起飞,消失在洞穴黑暗深处。
我曾想阅读佛洛伊德、荣格或拉冈的相关着作来理解自己的梦境,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害怕、胆怯、逃避…也许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却不敢面对?
「母亲最近好吗?」荻原老师问道。
我面无表情看着热气蒸腾的咖啡,接着喝下一口后回答:「与其在”bwithyou”大楼这里问我,不如自己抽空带一束花去拜访她。」我特地加强”bwithyou”的语气。
「嗯?bwithyou吗?你知道…」荻原老师欲言又止,一向有话直说的他这次只吐出半句话后便不再开口,转而在寂静会议室里整理手边资料。不久之后,本次与会人士纷纷进入这个空间内坐定。
会议室中瀰漫一股紧张气氛,堪比当初”bwithyou”的出道演唱筹备会议。
我迅速扫视一遍,本次与会者有:荻原老师、馆山先生、董事会秘书山崎小姐、一期生经纪人佐藤真广小姐与高山秀之先生;反而没见到负责更多主要事务的清水志乃小姐,让我有点纳闷,二期生的另一位经纪人金妍静小姐也未现身。至于森田老师并不负责行政类事务,当然不会参加这次的紧急会议。
「抱歉,我来晚了,迟了五分鐘。」一位陌生男子匆匆步入会议室。
如今已是深夜时分,他仍旧西装笔挺,看得出来那是一套质地良好的高级西装,白色衬衫系上印有经典花纹的名牌枣红色领带,手上腕表也价值不斐。这位男子显然十分重视外在形象。
馆山先生起身迎接并向大家介绍:「各位同仁,这位是大山广辅先生,他是岸田直道议员的特别助理,也受邀参加本次会议。」
「大家好,我是大山广辅,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之后或许和大家有许多见面或餐叙机会,还请多多关照。」看起来大约35岁左右的大山先生露出爽朗笑容向大家打招呼;那个笑容过于职业化,他可能需要上一下「演技表情控制课程」。不过以他外在所给人的年轻活力感,暗示他应该具有一定能力,才有办法担任重要职位,不过这也只是乍看之下的初步印象。
「对了,我姪子是”bwithyou”的粉丝,他最喜欢黑石莉央,还加入了后援会。」大山先生想利用这层关係来拉近初次见面的距离感,经验算是颇为老道,不愧是国会议员的特别助理,总会设法和手中握有选票的人套关係。
「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才是上策。」我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
岸田直道议员是中生代政治人物中的实力分子,年纪将近45岁而已,从政歷练已相当丰富,原本有望角逐东京都知事却刻意让贤,实际上乃以退为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熟稔右派政党的人士,对于岸田议员的选举和媒体民调操作必定不陌生,岸田议员其实把强烈企图心摆在更高的层级。
岸田直道虽身处右派政党且渐渐具有一定派系影响力,然而对于「日中关係」及「台日友好」政策的表态却显得有些曖昧模糊;在日美互动上也倾向听从「老大哥」的态势。某些较为激进的右翼团体多次要求他参拜靖国神社,均遭到岸田议员婉拒。此外,他和商界、媒体关係过于密切也为人詬病。这两点是他目前最大的罩门,屡屡受到政敌抨击。
可是这些并不能怪他,毕竟他的父亲乃自行创业而大获成功的实业家,母亲则是出身媒体界,此两层因素让他从政仕途更为顺遂。以岸田议员父亲为首的商会同盟团体更是具有票仓吸纳的作用。
「选举最重要的就是钱。选举时需要很多钱,选完之后要思考如何回收更是重要。」母亲在我国中时如此告诫,那时正和她一起看相关的选举新闻报导。「你以后交男朋友千万别找和政客有关的啊!」
母亲的话使我想起今天在学校收到的生平第一封情书。
明天该怎么回覆那位男同学呢?这种事目前也无法找母亲商量。
「可是透过选举后从政,不就是可以最有效、最快进行改革的方式嘛?」我把心思暂时放在眼前的选举开票结果,小泉纯一郎率领的政党在参议院议员选举大胜。那时我不太了解政治和政治人物,不过对小泉首相算是有一点好感,因为他很喜欢摇滚乐,况且他甚至是xjapan的歌迷!
「可惜不是这样。」母亲立刻反驳我的看法:「重要的改革与制度改变在日本从来都不是由体制内发动或进行,除非国家战败或大和民族面临生死存亡关键,迂腐体制才会由内进行破坏性的重生。」
1854年美国「黑船培里」的来航,让长达将近700年的幕府制度產生质变崩解,锁国的日本被逼着做出改变,那些持刀的英勇武士们呢?即使会「无刀取」,也对付不了长枪大砲。
1936年,二次大战爆发前夕,帝国海军的三本五十六将军力阻海军自身建造人类史上最大的「大和号」(やまと,yamato)战舰,諫言把目光放在新型航空母舰与战斗机,却被保守又无知的同僚嘲笑与排挤。那时大日本海军还沉浸在「日俄战争」的胜利喜悦之中,认为军舰越大越好,美国的飞机与大砲再怎么强,也无法击沉的战舰才是称霸海上的绝对关键─这不是将近一百年前的黑船歷史嘛?
过度自信的期待往往事与愿违,当军舰大和在「坊之岬海战」被美军无情击沉,举国上下哀嚎遍野时,整体军事战略才进行为时已晚的改革。帝国海军的思维竟然停留在百年前的「黑船」之上,着实可笑又悲哀。
「培里将军的灵魂大概会站在大和号的甲板上訕笑吧?」母亲彷彿曾亲眼见到培里佇立在军舰上,无奈地说出这段歷史演变。
无情的艾诺拉.盖伊(enolagay)轰炸机在广岛上方投下举世震惊的「小男孩」(littleboy),人间炼狱的景象彻底把大和民族的自尊及最高信仰给轰垮。几日后,天皇的「玉音播送」宣告终战,美国正式成为日本的老大哥,在国际社会上,日本变成唯唯诺诺的小老弟─只会欺负住在北海道的「先住民」爱努族(アイヌ,ainu,此为爱努语「人」的意思,爱努人反倒希望大家称呼他们为「乌塔力」,乃伙伴的意思)。
日本于1945年宣布终战到1959年的《日米安保条约》签订,整个社会累积了吐不出的怨气,导致出现大规模抗争的「安保斗争」学运。那时被称为「昭和妖怪」的首相岸信介和美国合作,一起打压国内左派分子,甚至在进行镇压抗争时,有黑帮攻击学生团体,协助具有军国主义色彩的岸信介政权。
「安保斗争都闹出人命了,结果呢?」母亲脸色露出淡淡忧伤:「什么体制也没能改变…」
爱好歷史及文学的母亲就是在「后安保斗争时期」出生的世代。
「看看我们隔壁的台湾和南韩,人家可就大不相同。有着近似的社会氛围,原本民主政治发展远远落后给日本,可是台湾有『野百合学运』等等衝撞体制的民主化运动,甚至有人为了言论自由而自焚死諫!南韩则有『朴正熙总统暗杀事件』与之后『光州事件』,加速了去独裁化的民主进程。你能想像一群计程车司机竟然是推动民主体制的重要功臣吗?」
母亲所说的乃是「光州事件」爆发时,在全罗南道光州市奋勇救助抗争学生的计程车司机们,他们毫不畏惧前来镇压的军队战车,不断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拯救伤者与设法传递讯息。这两段歷史在后来都拍成了电影,让人民瞭解自己国家歷史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再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自己呢?改变有许多方式,不一定要靠体制内的既定秩序去矫正,如果定性不够,很可能自己会先被同化。」
新闻画面正巧播出小泉纯一郎和眾多当选者一起举手欢呼的画面。母亲并不讨厌小泉,当时也把选票投给他所领导的政党。
「春菜,任何秩序最终都会进化成强大的妖怪,一不小心就会被牠给吞噬喔!」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发问:「用什么方式去进行改革或改变不好的现状会比较适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