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蒔的家之后,时间很快便来到一月二十五日当天。
即使心情相当忐忑不安,在出发往许家宅邸前,仍需要先将一切前置作业处理妥当。
我操作着电脑,跨越数个伺服器以躲避追查,接着骇入许志承家的监视系统,范围包括房屋内外和附近的马路。为了让监视器停止录影,并在播放前一晚画面的情况下使时间照常前进,我修改了不少内部资料。
接着,就是花园的警报器。我调查过许家宅邸,知道绚粼房间的窗户上有设置金属製的大锁,然而不论是上楼或打开那道锁,都势必会发出声响,因此我需要製造一点动乱来掩饰。
将一切处理妥善之后,我换上平日工作时的服装,收拾好所需装备,最后戴上黑色手套,便驱车前往许志承的家。
我在傍晚时分从东铭的停车场出发,一路开了数个小时前往高雄。注意到时,外头已在不知不觉间入夜了。
夜晚的道路看上去总是很冷清,而这也是我这十年多来看惯了的风景。
执行暗杀任务的时间多半不会选在白天,因为夜晚的隐蔽性相对高出许多。正因如此,我很少有机会能看到太阳高掛天空的风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怀念。
不久后,那栋房子终于出现于视线中。
我将车停在一段距离外的树林边,然后步行前往目的地。
晚间十点五十七分时,我便在大门附近的围墙边就定位。
接着,到了晚间十一点整,花园的警报器依照预先的设定发出了尖锐的震天价响。
我抓紧保全们注意力转移之际,迅速翻过围墙,并沿着南面阳台攀上屋顶。在强烈噪音的掩护下,我越过砖瓦屋顶,踩在绚粼房间窗外的水泥平台上,快速解开了大锁,并推窗而入。
这一系列动作中当然也包括去除痕跡,不过类似的侵入屋宅行动我已做过很多次,因此这对我来说并不构成困扰。
踏入室内的瞬间,范围宽广的深棕色木质地板和各式典雅的家具即刻映入眼帘。此时的房间并未开灯,内部显得格外昏暗,仅依靠月光照明。
然而,不论是多高级的物品都无法吸引我的注意力。此时此刻我唯一在意的,只有坐在房间左侧的大床边缘,正注视着我的那名男子。
「……绚粼。」
他就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即使经过多年,面容也没有太多的改变,就如同我对他最后的那段记忆。
绚粼用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看着我,与其说那是喜悦,应该更近于惊讶。
「熠玄……你竟然真的来了。」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可是,即使面对一如当年的纯粹眼神,我却仍旧无法忽视其中的可疑之处。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
这次的委託明明是一项「暗杀」任务,照理说,身为目标的绚粼本人绝不可能知道我这名杀手将在今夜到来的事。然而,他却是惊讶于我真的来了,而非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看着我的绚粼,在这时弯起了奇妙的微笑。
「我当然知道你应该会在今晚出现,因为我就是那个委託人。」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像是逐渐凝结般,忽地变得稀薄。
我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却讶异得说不出话。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现在是一名杀手的?又为什么要委託我杀了他?
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浮现的疑问般,绚粼缓缓垂下眼眸。
「我,只不过是许志承一家的展示品。」
接着,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向我娓娓道出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
「那年……就在我被他们领养后不久,许志承就请人替我做了左腿的截肢手术,然后买了相当高级的双腿义肢给我。
我已经没了右腿,却又莫名其妙失去左腿。这样已经够让人难受了,再加上一切的復健和习惯都要重新来过,还要忍受许家人的冷言冷语,活动空间又几乎全被限制在四楼……老实说,我真的觉得很痛苦。
可是当我哭着质问许志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却大言不惭地说『我只是中意你的外表,还有你已经少了一条腿,所以才会领养你。』。他只是为了能四处宣扬自己收养失去双腿的孩子,所以就将我作为供他表示自己慈善心肠的工具使用。」
绚粼说完,慢慢闭上双眼,脸上浮现了痛苦。
「……为什么这么做?」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他病态的虚荣心……对许志承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比名利更重要的东西。」
这些内容跟我原先所想的截然相反,着实让人感到惊愕。
我一直以为,绚粼被那么有钱有势的许志承收养后,理应过着幸福又不愁吃穿的日子,从没想过事实竟是如此。
光是思考绚粼这些年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浓厚的怒气和悲伤便立刻涌现心头。
这使我清楚知道,自己对许志承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气愤难平。更准确一点地说,即是我对这个男人起了杀意。但眼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先搞清楚。
「所以,你特地发出委託,实际上是希望我杀了许志承吗?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东铭的网站……难道是许志恆说的?」
「不,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绚粼摇摇头,然后抬起脸望着我。
「小的时候,我曾经在院长的办公室里看见东铭的名片。那时候我因为觉得很漂亮,于是就跟院长要来当收藏品。
直到前阵子,我偶然间想到,于是就把它找出来看。那个时候,我才赫然发现名片后方其实有一串点字。」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因为那正是东铭在名片上设计的玄机。
绚粼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惊讶,只是接着说下去。
「我用上个月生日时收到的电脑,从网路上找到点字表,然后对照出一段英文代码。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把它输入东铭人寿网页的搜寻栏,没想到网页顿时就改变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东铭其实是杀手公司,还有熠玄你竟然变成了他们旗下的杀手。」
我并不讶异绚粼竟然能从半脸照片认出我来,但是他在发现东铭的真实面后所採取的行动,却仍然让我感到不解。
「告诉我,绚粼,你的那份委託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注视下,绚粼慢慢站起身。
朦胧的月色透过敞开的窗进入室内,落在身穿淡黄色睡衣的绚粼身上。四目相交的那刻,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他变得有点透明,彷若不小心即会摔坏的水晶艺术品。
一抹极其温和的微笑,浮现于那张一如记忆的精緻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