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沿边坐下,接着弯身捲起右边的裤管。我立刻倒抽一口气,因为他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竟然是金属製成的。
「这是义肢,是院长叔叔他们帮我装的喔,很帅对不对?」
绚粼开心地对我说,然后微微低下了头。
「其实啊,我妈妈跟别的叔叔走了,所以我爸爸就开始每天喝酒,一喝醉就会打我,结果我六岁的时候啊,爸爸把我的右腿打断了。他觉得看医生很花钱,所以就把我丢在一条很暗的巷子里面,我在那边待了好久,才被去市区买东西的院长叔叔发现。」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着我。
「可是啊,那时候已经太严重,所以只好把右脚切掉,然后院长叔叔就帮我订做了这个义肢。你看,这个其实很好用喔!而且看起来超帅的!」
绚粼下了床,然后在我旁边走走跑跑一会儿,这才重新坐回床沿。
我注视着他的笑容,久久说不出话。
他的遭遇明明跟我很像,明明都很令人悲伤,但为什么他可以这么乐观呢?
我突然觉得无法直视那张笑脸,于是摸着头上的绷带垂下目光。
「……我妈妈,也是。」
几年来的记忆浮现于脑海,我忽然为了如今的处境感到五味杂陈。这种感觉,就如同逃脱苦难后转身便落入另一个苦难,着实令人开心不起来。
这时,绚粼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那,我们两个一样呢。」
我抬起头,只见他的脸上正漾着微笑,如冬阳般温暖明亮得令人目眩。
那之后,绚粼每天都跑来待在这里。
他知道我从没上过学后,就时常拿着自己的课本来教我认字,每天还会为我带来许多书本或玩具,带着我一起阅读和玩耍。
一开始,我其实对这些很排斥,总觉得自己根本拿不出好心情。所以有好几天时间,我都背对着他,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一声不吭。
即使如此,绚粼还是每天都会出现,然后自顾自地在我床边唸起故事书。而跟他很要好的邓谦哥,也几乎每天都和他一起来。邓谦哥大我们三岁,很照顾我和绚粼,而且知道很多有趣的知识,绚粼都称呼他为邓哥。
一天一天过去,我不自觉地受到他们的影响,这才终于愿意参与。
也是在那时,绚粼说不能再用「你」来称呼我,于是又拿出了字典,和我一起选了几个字。
于是那一天,我获得了「胡熠玄」这个名字。
跟他们的聊天中,我也对太阳园儿童之家有了更多了解。这里位于南投的山区,是由院长徐永旻先生创立,专门收容儿童和青少年的私人机构,而我目前所待的地方是与其合作的医院,就盖在儿童之家园区旁边,专门为孩子们提供照护。
除了绚粼和邓哥之外,那天救了我的职工阿肥也不时会来看看我,关心我復原的状况好不好。他是个身材圆胖的大叔,笑起来充满亲和力,人也很不错。我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每次对他说谢谢,他总笑着说自己并没有做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终于復原到可以装上义肢,尝试行走的程度。
这段復健过程自然很辛苦,甚至让我一度想直接放弃,然而,绚粼和邓哥总是支持着我。在他们的陪伴下,我也逐渐恢復,并且习惯了使用义肢的生活。
不过,太阳园里的孩子并不全是好孩子,有些人还是会觉得我和绚粼跟他们不一样,甚至称我们是怪物。每当这种时候,邓哥总是会站出来保护我们,并把那些孩子们给赶跑。
在身边这些人的帮助下,我在太阳园的生活逐渐上了轨道,心境也慢慢改变。
院长也为孩子们安排了老师,负责教导大家各种学科,我也因此学会了更多文字和不同的知识。
到太阳园后过了将近一年,我迎来了人生第一次的圣诞节庆祝晚会。
当我跟着绚粼和邓哥在床边掛上圣诞袜,然后一起佈置圣诞树跟房间时,我真的觉得相当新奇。过去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我从不曾庆祝过任何一个节日,所以对此相当感兴趣。
那天晚上,院长带着大家一起吃了圣诞大餐,并玩了许多小游戏。在晚会的最后,他还带着我们唱了一首叫做godrestyemerrygentlemen的圣诞颂歌。
这是我首次参与这样的活动,所以当我回到房间,跟大家一起关灯准备就寝时,实在是开心得无法入睡。
明天早上,会拿到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呢?
我不停瞥着床头边的圣诞袜,就这样在期待之中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