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黎有点惊讶。她站得靠后些,看着并排站在画前的杜松子和姑姑。那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交谈。她的目光也扫过面前这些画作。她并不懂画,可是看上去,小孩子们没有过多技巧的、色彩斑斓的、很有些夸张意味的涂鸦,十分令人愉悦……她不禁走近些,辨认着画上的署名。
楚风眠三个字比一般小朋友写得都要大一些,带着张牙舞爪的骄傲,很好认。画就画得很简单,是一个老太太,面对着一盆鱼,看起来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管是老太太,还是鱼,还是整幅画显出来的稍有点局促的布排……艾黎看了好一会儿,微笑着看看韩棠。
风眠画了奶奶的劳作,姑姑的辛苦,孩子是看在眼里的。但她留意姑姑的神情,发现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有点凝重,不禁一怔,又看了看杜松子。他也显得比刚才沉静得多了,也严肃了好些。她走近两步,才听见姑姑说:“……我回去会找时间跟她爸爸妈妈谈谈,了解一下情况,平时也会多留意风眠的举止的。”
“楚奶奶您别紧张。楚风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她很喜欢打抱不平的。这是很好很难得的。可是我有一点担心,如果不好好引导,也许会有不太好的走向。她很愿意帮助同学,这是好事。”
“是,这我知道。风眠比一般的小朋友个头要高,一旦动起手来,小男孩小女孩都占不到便宜的……”韩棠轻声说。她委实有些担忧。
“上个周,我跟风眠的妈妈通过电话,她说最近很忙,于是就在电话里讲了讲,并没有深谈。我希望如果有时间的话,风眠爸爸和妈妈一起到校,我们聊一下的——今天巧了遇见您,我知道风眠跟您感情很好,从她的画里也能看出来,奶奶占据了非常大、非常多的篇幅,反而爸爸妈妈并不常出现。我想您对风眠的影响是很大的。教育并不是单方面就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也请您帮帮忙。”杜松子说。他语气又轻缓,语速又慢,听起来像是和风细雨。
艾黎在一旁听着,心想这“长颈鹿”如果是以这样的面貌去面对学生,大概不失为一个比较不错的老师……她没有插话,只是听着姑姑跟杜松子又谈了好些,退远些,慢慢从这间展厅,走到隔壁去。这里陈列的画作远非名家,可不知怎的,看上去就很有活力。
她站在一幅小尺寸的风景画前,只觉得无比眼熟,稍往前凑了凑,听见有人说:“这画的就是这个窗口的风景了。”
她直起身,先往窗外看了看。可不是么,法国梧桐泛黄的叶子、远处教堂绿色的尖顶……像是被整个挪进了画幅里。线条简洁,色彩饱满,没有一笔是多余的。
“真美。真好。”她说着,回过头来。
眼前是一位高挑瘦削、年约六旬的女子,因为过于瘦削,显得皱纹深而多,额上系着头巾,垂下来,跟长发一道落在肩头,长裙外罩着的粗布围裙上沾着油彩,看起来有点凌乱,神情倒是静静的,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这笑容,一望即知,这一定是杜松子的母亲了。见她也在打量自己,艾黎微笑,轻声说:“您好。”
“妈妈?”杜松子出现在门口,见她们站在一处,稍稍一停,做了介绍,随后把韩棠介绍给母亲。
两位老太太客客气气地相互打了招呼,并没有多少话可讲的样子。艾黎看看时间,适时提醒姑姑该走了。杜妈妈还要给学生上课,送到二楼就停了下来,杜松子却一直把她们送上了车。艾黎发动了车子,还等了等。姑姑兀自站在车边跟杜松子道谢,请他多费心照顾风眠……车子开出去了,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站在路边没有马上离开的杜松子——整条街都静静的,那个身影印在那里,像是一幅油画,非常好看……她深吸了口气,遇到红灯停了车,才发觉姑姑已经好一会儿没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