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她,问她怎么样了。
耳边有人说“发烧了”、“这不太好”、“稍等一下,给邓医生打个电话问问”……七嘴八舌,声音虽小,可听起来嘈杂极了,让人心烦意乱的。
韩棠心里是很明白的,就是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有点像住院时挂水那感觉,特别困,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朦朦胧胧间听着有个声音特别像母亲,但她心里也明白,不是母亲,是大姐。她发烧是烧糊涂了,产生了新的幻觉。以前幻觉里都是在被母亲教训,现实里会被大姐数落,现在好,大姐都闯到梦里来了……能把人闹得神鬼不安的韩松一出现,她韩棠的好日算是来了。不过还好,这个梦并没有做很久。
她浑身发热,总觉得口渴。
好像人还在很小的时候,坐在家里的火炉前,穿着大棉猴,把红领巾翻来覆去地摘下、戴上……她没能第一批加入少先队,总是拿大姐的红领巾偷偷练习。不知为什么,入队的那天,在仪式上,明明练习过很多次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了,她站在那里突然脑海中一片空白。跟她同一批上台的同学们都系好了,站在那里看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她更不会系了。老师的脸色很不好,同学们开始笑,她慢慢地一下一下,把红领巾系成了死疙瘩……她回家大哭一场,被母亲说笨,大姐却少有地耐心,又教了她一遍方法,陪她练习了几次。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别人做噩梦,是考试解不出题,她却是站在主席台上,系不好红领巾。
越是热,越是渴,越是着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手中红艳艳的三角形领巾,耳边有个清脆而又缓慢的其实也稚气未脱的声音在跟她说“把红领巾展开,从边缘往前折叠……”一步一步地、手把手地教给她,怎样叠出形状、怎样压在衣领下、怎样把它系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棉猴是红色的、带暗格的、前襟口袋绣了两朵花,那是因为要织补一下,免得露出棉花来。大棉猴是大姐穿小了才给她的,到手已经是破的,但是母亲没有买新的,只给她补一补。小时候,她总是捡姐姐的旧衣服穿的,可因为自己没穿过,母亲也会想办法给改一改、织补一下,翻翻新,也就当成新的来穿。这大棉猴是红的,红领巾更红,她觉得很高兴。更高兴的是,她会系领巾了。
她笑出声来,抬头看看,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衬得雪更白、领巾更红……
韩棠睁开眼,头脑一片晴明。
四周很安静,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她额头上放着冰袋,抬抬手,手里也握着个冰袋,再一看,这皱皱巴巴的手啊,哪里是梦中那小孩子的手,这是老妇人的样子了,而且,这还是往后余生里最新鲜的样子……她忍不住“咕咕”笑起来。
很奇怪,做了这么一个孤独的梦,可是梦中的她虽然着急,却一点都不害怕,醒来也不害怕,并且也不害怕,从此以后,也这么孤独地面对未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