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竞云从窗户处默默望了门前一眼,徐江眠正与老爷一起等在那里,原是穿惯了长衫的,为与人家相配,徐老爷特意嘱咐他换上剪裁合体的西装,虽然他肩膀还有着少年人的瘦削,可穿上西装的那种笔挺俊俏却迷人心魄,此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倒给往日平和温润的面容填了几分难得的英气,立在众人间更显耀眼夺目。
任小姐款款从车里钻出来,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洋装套裙,窈窕美丽,帽子前沿出搭下来一块儿轻纱,陆竞云看不太清她的眉眼,只能看出皮肤十分白皙,举止也大方得体。
他听到大人们在说笑,看到徐老爷给徐江眠使的眼色,看到徐江眠迟疑须臾还是伸出了手扶了穿着高跟凉鞋的任小姐,以免她在下车时崴脚。
英俊的绅士与美丽的少女,在众人的拥簇和瞩目中走进庭院,那日他们捡回来的小黄狗也留在了宅院中,这时已长大了不少,兴奋地围着他们跑前跑后,这幅景象美好得过于刺眼,陆竞云已在极力克制酸热的心潮,可手心还是被指甲嵌出了血印,他转头走回了厨房,却见到祖母也在默默地向外望,看到他回来后,轻轻抹了下脸颊,就过去烧火了,她拉动了两下风箱,就开始喘起粗气。
这些日子他们祖孙间过得很平静,许是因为他在内,祖母在外,接触少了,拉开了些许距离,也可能是因为祖母突然老了,她的精力已不再允许自己去打骂孙子,更生不起那放浪儿媳妇的气。以前她干活最是利落,做十个人的面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而现在单给四奶奶做饭,都要提前开始好久准备。
陆竞云看着她衰老的模样,突然觉得心疼,他连忙蹲下身接过了她手中的拉杆,卖力地干起来,不知是被什么所触动,他今日用得力气格外大。
“竞云……我确实老了……”老太太看着自己愈长愈高的孙子,她眼中的埋怨与怒火好像已几乎看不到了,只有悲凉,“她最对不起的,其实是你……你原本也可以像徐家少爷那样的……看那一对金童玉女……多好啊。”
陆竞云的心狠狠揪起,他笑了笑道:“奶奶。我现在这样也很好。”
“你轮禀赋是不比徐家少爷差的……”老太太苦笑了一声,“可下人终归是下人……你刚来那段时间,想偷着逃跑是不是,后面怎么又不走了?”
“原来您知道。”陆竞云把火挑旺,搀着祖母站起来。
“人老了,睡觉不踏实。我那时没拦你,是想让你碰壁吃些苦头,但你后面留下,我也就没再提……其实呆在徐家,不愁衣食,我们就该知足了。”老太太倚在窗边道:“城里是什么样子,你再清楚不过,辽北和鲁地也相差无几,你没根基,到了那去不知要吃多少苦……我何尝不想叫你出人头地,可是……终归是平安难得。”说到这里她又伤感起来,想起陆汝兴的悲剧,只得深叹口气,起身从案台上拿出一碗早就擀好的面条,下到烧沸的锅里:“今日你十七岁了,往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
徐老爷并几位太太,陪着任家父女用过了丰盛的午宴,就叫徐江眠带任小姐去自己的院子里转转,意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