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珀……吗?」
奥斯小姐嘻笑一阵,手套遮掩后的表情,是揉合棕灰的戏謔。「阿特娜,由你来叫还太早了。」
「啊——抱歉!这样的确有点不礼貌!」羞赧涨红了脸颊,奥斯小姐过于和善的态度,总是让阿特娜忘却了两人之间约莫十年的辈分差距。「所以,奥斯小姐才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开设一家属于自己的古玩店吗?」
「不全然。」
「那为什么——」
「我们聊太久了。」黑色的皮手套伸至面前,阿特娜视线正对着漆黑的掌心。「你不是一直催促着要我工作吗?」
「那是因为——我想知道奥斯小姐平时都做什么工作嘛!」
「你现在知道了。」
牵上她的邀请,机械按钮扣答。大雨的落珠在那一刻静止,全都成了悬浮空中的水点。白光兀自从电话亭乍现,刺眼的强光穿射而出,然后雨滴才继续落下。
「可是,为什么奥斯小姐选择开设的是古玩店?」即使回到店内的长廊里,阿特娜的好奇心根本不受时间影响,一点都没少过。
「如果事情顺利,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奥斯小姐不理会她的多冒出的疑问,褪去手套收入皮囊,将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端正。
「『如果』……奥斯小姐总是给人有些悲观的感觉呢,对于什么事情都没有把握。」
「那是因为——」才刚走出廊道隔阴影,奥斯小姐随即顿立在大厅照进的灯光之中,缩微的瞳孔像是见到什么骇人的景色,停晌半秒。「……职业伤害。」
见她讶异,阿特娜随即跑到奥斯小姐身边。眼前的景象谈不上是骇人,但确实足以让人思考断线半刻。
法斯特先生仍挫败地瘫软在沙发上,时间线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一点动盪般,总会走到这个结局。
「怎么会?」
「那傢伙!」
不是巴迪纳莉从中作梗,就是法斯特先生满口谎言。
「奥斯小姐…….奥斯小姐!拜託你——拜託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妻子。」
浓烈的酒味、倦败的梳妆、懒起的眼帘、无神的睛。
阿特娜敏锐的注意到,法斯特先生换了一件服装,虽然也是通灰骯脏的连帽衣,但衣服上污渍的位置却好像有些变动。法斯特先生那未修整过的鬍渣,也绝不是间隔几分鐘能从忧愁灌溉中长出来的。
时间线确实变动了,只是并没有朝她们所预期那般。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
「呜——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拜託你!奥斯小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得全部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发誓!让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喝酒的!只是我……一时衝动上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真是个烂人——呜——」
「确实,你真是个烂人。」厌烦地将眉角对折,毫不客气的言词,显示奥斯小姐所剩无几的耐心。「公事公办吧。车祸发生在哪里?中途发生了什么?你是否有出席庆功宴?」
「呜……思多德路的街口……我喝得酒醉……露西要我去接她……我没有多想……我不晓得什么庆功宴……」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没有工作……」
「哦?」
「我本来是做金融行业的工作……但……三年前一次投资失利,让我连饭碗都保不住了……我果然是一个烂人!奥斯小姐!如果你救不了露西,麻烦你让我解脱吧!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你酗酒的原因?」
「呜呼——没有工作……我甚至不知道给露西什么样的未来……我只能靠酒精麻痺自己了!」
皱褶扭曲的脸,变得丑恶;温顺平和的态度,变得戏剧化;本来挫折的人生,因为一通简易的电话,跌入深谷般无以覆加。
「你根本不会懂吧……别人看着垃圾的眼神!奥斯小姐……算我求您了,拜託!一下下也好……让我快点解脱……这个世界只有痛苦跟折磨!我活不下去……我不该活下去!」
每一句吐露出来的心声,沉甸甸地压在阿特娜心头。不单单因为参与过时间线的修正,而是她能明白那种感受。躬于人下、倍受屈辱、忍耐折磨,即使将所有事情做得一丝不苟,仍旧会发生不可避免的意外,然后就会被人追杀。
命运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总想看着人类苦难曲折。
「法斯特先生,让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看着眼前将头深埋入双腿间的可怜人,奥斯小姐连一点同情的咽声都没有发出。她一如既往地平稳着,就好似世界仪中心,那只要开始转动,便受着角动量支撑平衡。「你父亲是不是也有酗酒习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很重要,如果你渴望我的帮助。」
「我……我……我父亲他……他是个临时工,这辈子没什么成就……一但心烦,他就会喝得醉醺醺的……对!他会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开始殴打我母亲!」
「那是在你几岁的时候?」
「我几岁……我记不得了……可能还小?十岁……或是十一岁……十一!应该是十一岁!」
「我可以知道你就读的学校吗?」
「在奥尔金市……是当地的市立学校。」
「将近二十年……」左手不安分地紧了紧,阿特娜还注意到,奥斯小姐轻轻推转着左手的金色戒指。「法斯特先生,我再向你确认一次,为了让露西?法斯特復活,你什么都可以牺牲?」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不如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就算你把我的命取走,我也甘愿……」
「好,请你继续耐心地等候着。」
「我会的……我会的!奥斯小姐……拜託了……拜託了!」
阿特娜将自己握出的手汗抹在长裤上,无暇管顾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法斯特先生,腋着黑色记事本匆匆戴上手套,直追着奥斯小姐离开的脚步奔去。
「奥斯小姐——」粗喘急切地跑过柜台,廊道后方,那抹棕色倩影正挟带着不可冒犯的气场倚着墙沿。「……现在怎么办?」
「这就是巴迪纳莉爱玩的把戏。」
「那下一步呢?」
「很棘手。」端着自己下巴勾勒的弧线,瞳孔没有匯聚的焦点,全将血氧心力匯集在大脑的运作中。「…….时间可能短路了。」
「短路?」
「……正如它字面上的意思,不管在哪一条时间线,走这条路都是最快的。这意味着,不管做什么都无法修正。」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车祸发生?」
「除非我们能够找到这条短路的起始点。」
「快二十年吗……」阿特娜看着自己写下的註记,心头乱颤不安,像是有人拿着鹅绒羽毛在胸前搔痒。「有没有可能……打从出生到现在……法斯特先生的时间都是短路的?」
「一般情况下不太可能。只有试试才知道。」
「噢。」
白光辉耀,一闭一张,这一次,他们来到二十年前的世界。
天空是澄澈的恋蓝,掛着白云。空气好上许多,她深闻,甚至可以嗅到两旁公园里种植的花芬。左手边是公园,右手边则是一栋泥色五层楼的平房建筑,有着气派的广场造景,是学校。
二十年……自己当时应该还只是个三岁孩儿。只是在哪里?跟什么人生活?阿特娜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待在洛伊德家族底下当着女佣僕人,大概是六、七岁……从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就好像被原生家庭拋弃,寄住在佣人房里,在总管家的教导下成长为人。
更久以前的事情,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好好打探清楚。阿特娜看着奥斯小姐手中,中心轴飞速旋转的世界仪,暗暗猜想。
「首先找到这时间的法斯特先生,再看我们能做什么修正。」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