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傅西凉答道:“她总是等我睡觉之后,自己躲进卫生间里去洗,烧一壶热水,端个大洗衣盆。”
“你不是已经睡了?怎么还知道?”
“我那时候是刚刚关灯躺下来,还没有睡着呢。”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在洗澡?”
“她那里哗啦——哗啦——水声响个没完,而且第二天头发就会变得蓬松一些。”
“梅小姐好不好?”
“好。”
傅燕云笑了笑:“我看她也不错,这也真是机缘巧合,偏偏你在搬来的头一夜,就从街上救回了她。像她这样实心实意待你、模样又干净伶俐的仆人,实在是难找。你和她好好的相处,不要使性子气走了她。”
“我们从来不生气,她从来不惹我,我也不惹她。”
“很好,有了这么一个人,我也可以少惦记你些。”
“不用你惦记,也不用你管我。”
“不能不管啊。”傅燕云用手指在他的脊背上轻轻的敲:“爸爸私底下和我说过好几次,说是把你托付给我了,让我这辈子一定要管你到底。”
傅西凉又回了头:“真的假的?”
傅燕云反问:“我会拿咱们爸爸的话开玩笑吗?”
傅西凉趴了回去,有点相信。
傅燕云盯着他,随他去想,横竖自己这回是当真没有骗他。傅家老夫妇养育傅西凉这个儿子,经历了好几段心路:在傅西凉来到人世的头十年,傅老太太的喜悦自不必提,傅老爷子也是十分满意,因为第一、这孩子能吃能喝从不闹病,令人省心;第二、这孩子五六岁时,就已经显出了相貌堂堂的潜质,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第三,这孩子似乎还颇有几分内秀,淘气的时候固然淘气,但坐下来搭起积木,或者蹲下去看起虫蚁,也能一静一两个小时,深沉到这般程度,真是连大人都办不到;第四,这孩子品质好,有胡搅蛮缠闹脾气的时候,但是从来不鬼鬼祟祟的捣蛋撒谎,是个天生的坦荡君子。
十年之后,傅家老夫妇心里开始敲了鼓——傅西凉十年如一日,已经长到这么大了,还是能吃能喝,还是相貌堂堂,还是搭积木看虫蚁,还是坦坦荡荡的不会撒谎。
傅西凉十一岁时,傅老爷子自我安慰:“这孩子只是天性纯良厚道罢了。”
傅西凉十二岁时,傅老爷子自我安慰:“这孩子只是不老成、尚未学会那些少年人的把戏罢了。”
傅西凉十三岁时,傅老爷子自我安慰:“痴儿多福。这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燕云那孩子倒是精明得很呢,但是父母早亡,论福气,他不及西凉的百分之一。”
傅西凉十四岁时,傅老爷子终于按捺不住心慌,扪心自问:“这可如何是好?我都这般岁数了,又能管他多少年?”
傅西凉十五岁那年,被傅燕云从饭店大堂截了回来。傅老爷子看着墙一般高的儿子,终于承认了儿子确实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