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肩(2 / 2)

君舍屏息捕捉着,她脸上那交织着无数情绪的可爱神情。

这一次,他没再询问,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手臂舒展,似是要亲手把这浸染着陌生香氛的披肩,裹到她肩上去。

就在那酒红色笼罩下来的刹那,女孩飞快向后一躲,脊背抵上了铸铁栏杆。金属的冰凉刺入肌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牙齿都磕碰了一下。

在意识到之前,恳求已脱口而出。

“不,不用了!”她摇着头,下意识指向方才那条奶油白披肩,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我…我要那个…白色的。”

君舍的手臂悬在半空。

他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目光落在那条崭新得毫无故事的白披肩上,静默一瞬,忽然牵起嘴角,眼尾漾开真切的几缕笑纹来。

这小兔…怕冷,怕血,怕鬼故事。挑来挑去,不还是挑了他给她买的东西。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马勒家的故事纯属虚构。那对犹太夫妇早在德军进城前就乘诺曼底号逃往纽约。真正的血腥故事藏在三楼书房,那里有他入行以来的十二套盖世太保制服,每套都沾着不同人的血。

他从善如流送上白色披肩。

俞琬几乎是抢一般接过来,温暖的羊绒隔绝了夜风的侵袭,也像是暂时把那些血淋淋的想象拦在了外面。

她低着头,把脸半埋在织物里,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黑眼睛,像是森林里受惊的小鹿终于找到了暂时的庇护所似的。

君舍站在一步之外,看着小兔那副劫后余生般的模样,一股奇异的充盈感在胸口蔓延开。

白色果然最适合她,更衬她的肤色,衬她的发色,更符合他的美学——比克莱恩挑的那条老气横秋的驼色外套好多了。

夜风的凉意散了些,可女孩的指尖还在发着抖。那条酒红色披肩的恐怖故事,还盘旋在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走。

可等紊乱的呼吸平复,稍稍回过神,另一个念头忍不住冒出来:那个故事是真的吗?还是他又在信口胡说,故意吓唬她?

这个长狗鼻子的人,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干了。

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君舍。他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那神情越看越像是得逞,心下怀疑更添了三分。

可是万一呢,这疯子惯会戏弄人…把死人的东西拿给她,他绝对也是做得出来的。

现在,一想到她脚下这地方的故事,她就觉得后背发凉,她胆子小,克莱恩还在的时候,她都要蜷在他怀里才好安睡,现在独居,她夜里本就容易惊醒,今晚会不会睁着眼睛到天亮… 必须离开这地方,立刻回家。

指尖无意识揪紧了披肩流苏,她正急急思量着如何再开口,只听那慵懒的声音又飘到头顶去,这回,还抛出一个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提议来。

“外面风大,小女士不如…进去坐坐再走?这里有上好的大吉岭红茶,可以暖暖身子。”

进去?去那个可怕的、浸满血腥故事的地方,在这样的夜里?

不,不能进去…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可就在恐惧涌上来的刹那,一个清醒的念头也破冰而出——无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他都是存了心要吓她。

从小周浑身是血的倒在她诊所门口,到日本人无孔不入的眼睛,再到今晚那差点被“揭穿身份”的瞬间,还有现在……她就像一根被不断拉扯的弦,到了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她没力气去揣测她,也不想再和他斗智斗勇了。

女孩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夜风掠过裙摆的噗噗声,终于,她鼓足勇气抬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黑眸格外清亮,清晰倒映出棕发男人含笑的身影——

“上校先生…”她尾音还带着颤。“您是不是觉得…看我害怕的样子,特别有趣?”

风好像在这一刻停了。

君舍呼吸一滞,显是没料到这小兔会如此直白。

“如果您是想让我记住今晚,那您已经成功了。”她没等他回答,只又耸拉下脑袋,鼻头冻得红红的,活像只被雨淋湿,再没力气扑棱翅膀的小鸟。

“谢谢您帮我赶跑了那些日本人。可是这里很冷,我一个人住,听到了不好的故事,会害怕的,我真的要回家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鼻尖更红了。

这话是真诚的,半点掺不得假。

她深吸口气,又仰起头,眼里盛满了明晃晃的恳求。

那模样,像只不小心踩进陷阱,没了挣扎力气的小动物,收起了所有尖刺,只用最屈服的姿态,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