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
俩人针锋相对了这么久,头一次互道晚安。
等人走了,季维知一头栽到床上,借着夜色,大着胆子放任脸红。
他躺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白天在桐油厂的演讲,一会是盛绥给他交烟盒,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着外面银白一片,季维知透过窗帘猜测,雪大概是停了。
那还走吗?这里毕竟不再是自己的家,俩人关系又不尴不尬的,自己睡这终归有点别扭。虽然有宵禁,但季维知还带着军政局的牌子,碰上值勤的解释两句也说得通。
季维知犹豫了两秒,最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太晚了!不走了吧要不!
这样想着,季维知终于安心地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白天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大梦一场接一场,尽是回忆深处的事。
*
梦里,十三岁。
彼时的季维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有对知名的银行家父母。
这天,母亲突然拉他出去看庙会,依依不舍地给他一把长命锁,强笑着说:“爹爹妈妈去街口替你买一盏灯,马上就回来,不要乱跑哦。”
小维知乖乖等,等到后半夜,街上人去巷子空,只有更夫来去匆匆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然,电闪雷鸣。
小维知捂着头,还是不敢动,怕母亲回来找不到他。然后远处的光却不像电,倒像是火。
几个赶路人一边跑一边说:“要下雨咯!这雨也太不及时,但凡早一点下,季家也不至于被烧光。”
轰地一声,季维知被炸雷打得头皮发麻。
“哪、哪个季家呀?!” 小维知问。
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
“哟,哪来的小孩儿?赶紧回吧,路上可不太平。”
“是啊,巡抚在查季家呢,那么大一个行长都被抄家啦!”
“巡抚为什么要动季行长?”
“他的那个济善会账目出事了呗!巡抚说他挪用善款,贪污受贿!”
“怎么可能啊,济善会不是救助了好多家民营工厂吗?”
“谁知道呢,莫不是他得罪了巡抚吧?”
“唉,算了,官家的事咱就别掺和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哟……”
他们就当这是茶后谈资,有说有笑地走了。
留小小的季维知在原地,仿佛被雷劈过,五脏六腑泛着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