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您相信,我父亲并不是您的敌人。”罗伯特向前跨了一步,直视着国王的眼睛,“他痴迷于权力的魅力,为它所能带来的一切所折服,但他是个冷静的人……他清楚地知道他的一切都来自于您,没有您的支持他的权势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冰山,看上去威风凛凛,然而却在不断消融,用不了多久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他不会背叛您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敢。”
“这世上的朋友和敌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凯撒和庞培也曾经是好友,后者还娶了前者的女儿,然而这友谊最后只能以庞培被捧到凯撒面前的脑袋收场。”国王微微眯起眼睛,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人生如同在命运的激流里行船,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如果有一天命运的巨手要把我和您的父亲放在天平对立的两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想您保证,不会有这么一天的。”罗伯特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一直觉得人类社会的组成颇为有趣,”国王没有回答罗伯特的宣言,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动物的种群里,头领必然是最强大的那只,然而在人类社会当中则不同,你看看我,我并不是最强壮的,您父亲那样的人一只手就能扭断我的脖子;我也不是最聪明的,毕竟我可没有塞西尔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然而在这个国家,我的一句话就如同上帝的旨意,我的微笑如同春风,而我的怒火则犹如雷霆,所有人都仰我的鼻息生活……可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罗伯特有些迟疑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我们称之为王国的东西,就如同一座纸牌搭成的房子,而我就坐在房顶上,而这座房子的存在仅仅是由于人们脑子里的某种信念,他们觉得自己要服从位置高于自身的人的命令,而很少有人去思索为什么他们需要如此。如果有一天,某个农民觉得自己没必要服从村长的要求,于是在村公所要求他清掉门前的垃圾时用干草叉给村长来那么一下子,那么就会引发一桩刑事案件,在这间脆弱的房子的地基上加上一条裂缝;而如果有一天某位大人觉得自己没必要服从我,甚至能比起我在这个位子上做得更好,那么就会引发一场叛乱,这栋屋子就会轰然倒塌。”
“可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么做,他们循规蹈矩地生活着,因此这个结构才能够存续下来……为什么呢?是因为恐惧,恐惧不服从的后果,恐惧造反失败的后果。这个王朝就建立在臣民们脑海中的一个念头之上,那就是对王权的恐惧。”
“正如您说的那样……您父亲对我的忠诚是一种感恩和恐惧的结合体,而感激之情不过是一种无用的点缀,维持大臣们忠诚的内核是恐惧。然而当一位权臣的实力膨胀到一定程度,他也许就会觉得,坐在王座上的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而已……归根结底,恐惧感也不过是人脑海当中的一个念头而已。”国王叹了一口气,“您父亲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许您哥哥爱的是简·格雷这个人……可在您父亲的眼里,她不过是一根把您的家族和王座联系起来的链条,这就是她唯一的价值了。”
罗伯特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嘴唇微微颤抖着,看上去仿佛失了魂一样。
国王有些不忍地走到罗伯特身边,拉着骑士的袖子,如同牵着一个梦游的人一般拉着对方走到亭子中央的桌子那里,那里放着两把藤质的轻便扶手椅。
两人相对而坐,国王伸出手握住了罗伯特有些冰凉的手:“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目前我对您的父亲依旧是信任的,如果您父亲想和伊丽莎白联姻我也许会对他心生警惕,然而归根结底,简·格雷不过是王位的第三继承人而已,她的家族和您的家族门当户对,况且她和您的哥哥也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我不会因此而怀疑您父亲什么的。”他停顿了片刻,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绯红,“更不用说怀疑您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