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朝夕看着他。
“秋白和你娘原本是可以离开的,避世隐居,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可我劝他们跟我回门派。你娘是个聪明人,说自己是魔教出身,去不得名门正派的地盘,秋白原本也下定了决心,可我一力担保,保证师父说过门派会接纳他们,秋白向来信我,他动摇了,和我一起劝了你娘几日,最终,我把他们两个带回了青山派。”
“那时的我太年轻,太愚蠢,太自大了!”沈应再度闭上了眼,他额头的皱纹深似刀刻,痛苦地抽动了起来,“我哪里来的本事去担保,我没救下我的师弟,甚至没能照顾好他的妻儿,拼尽全力,却是让他怀胎数月,动不了武更无法自保的妻子独自冒着风雪逃跑!”
沈应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缓缓张开了眼,看向戚朝夕:“后来我被师父禁足一月,等我出来时,再也没有打探到你娘的消息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她死在了那个雪夜。”他摇了摇头,悲哀地低下了声音,“孩子,我对你们母子没有恩情,是我害惨了你们一家。”
“……”戚朝夕默默听沈应说完,始终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时没作反应,他心中并非毫无动容,恰恰相反,因那点难以抑制的波澜,他愈发忍不住去防备这真情流露的剖白忏悔。
静了半晌,戚朝夕才淡淡道:“往事已矣,何况我娘并没有怨恨过您,您也不必再介怀了。”
沈应瞧见他神色镇静,听他的回答又那般得体,分辨不出究竟有几分真心,眼神彻底黯淡了。沈应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忽而又像燃起了什么希望,起身道:“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见秋白。”
戚朝夕一怔,坐在原位没动。
沈应已走到了门口,回身催他:“他的墓碑就在后山的霜林,你来,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戚秋白虽然与魔教妖女私通而被掌门处死,但对外宣称是为般若教所害,所以仍有资格葬入门派墓地。
戚朝夕慢慢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院落,一条长长的石径通往后山霜林,参天古木的荫蔽之下,是一片遵照辈分远近排列开的灰色石碑。
沈应给他指明了方位,道:“你过去和秋白好好说说话,我在这儿等着,就不打扰你们了。”
戚朝夕看了沈应一眼,客气地应了声,然后朝那墓碑走去,渐渐近了,能隐约望见上面刻着的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罕见地生出了点儿近乡情怯似的紧张。
也不过几步的距离,戚朝夕在墓碑前站定,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生身父亲就静静地躺在脚下的这片泥土里,恍惚中总有种不真实感,他的脑海一时有些混沌,没做好下跪叩首的准备,‘爹’这个字眼又生涩得难以出口。
他对着戚秋白的名字,仿佛面对着一个天大的难题。
最终,戚朝夕摸出随身的酒壶晃了晃,将剩下的小半壶残酒尽倾于地,浓烈的酒香腾起,他才找到了一句话语:“我娘说,她这辈子虽然遗憾,但不后悔。”
酒液无声地渗入了泥土里,林中有寒风不住地吹,枯枝残叶瑟瑟发响。
过了半晌,他又低声道:“等下次,我带一个人一起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