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所长跳下车来,一脸愧疚地说:我们工作不力,总算是把尸体运过来了。

    我见所长愁眉苦脸,知道他现在肩上的担子很重,于是摇了摇头,说:没事,所长你先忙,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好的,好的。所长说,我们钱局长亲自担任专案组长了,让我们派出所在天亮之前梳理出所有周边有前科劣迹的人员,并拿到这些前科劣迹人员的生物检材信息。我们所就六个正式民警,六个辅警,也不知道通宵能不能做完。

    现在的省厅有省厅民警联系基层派出所的制度,我们省厅的民警每年要花三天时间去自己的联系点跟班作业,体验基层疾苦。所以我知道全省很多农村派出所都是一个民警管一万人的现状,整个派出所两班倒。所谓的两班倒,就是全所民警和辅警分为两组,工作时间全体在岗,休息时间保证有一组人在岗。再简单点说,就是派出所每个民警每个月有26个白天和15个通宵在派出所里度过。即便是这样,一组也只有三名民警和三名辅警,有三个警情同时发生,就基本难以运转了。

    能保证民警休息,最起码要六班倒,但这显然只是一种奢望。前不久,我刚刚去我的联系点工作,派出所的教导员一脸愁苦地和我发了一上午的牢骚,但是一来警情,单警装备一上身,立即精神焕发。那一次,我和教导员是接警去救助一名走失的老人。这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独自行走了20公里山路,无法回家。当他在悬崖边徘徊时,被附近村民发现并报警。我们很快找到了老人,教导员一见他就认了出来,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走丢了。于是教导员驾车20公里,轻车熟路地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并且很负责任地等到了同村的干部来了,完成了交接,才收队。

    我问教导员既然认识这个老人,为什么不联系他的家人来接?毕竟警力的资源很是有限。教导员说,老人第一次走丢的时候,他们无法从痴呆的老人处问出详细的信息,于是调查了一个多小时,才明确了老人的身份。可是,当他们联系老人的老伴的时候,老伴不予理睬;联系老人的三个子女,他们却纷纷推诿说:没时间,你们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警察当然不能让老人自生自灭,只能驱车送老人回家。家人不愿管,只有找村干部交接。

    一件小事就让我长吁短叹、感触颇深,殊不知这些糟心事不过是派出所工作的日常。

    看着教导员疲惫却闪烁的眼神,想着他之前的牢骚,我知道,公安工作没有最苦,只有更苦。公安工作最基层的派出所民警们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重,他们看透世态人性,他们像是海绵一样吸收世间的负能量,自己却无处排解。他们也牢骚抱怨,说自己没有成就感,没有荣誉感,说这只是一份谋生的工作,可是,当他们戴上警徽,眼神里却满满都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的热爱。

    相比于他们,虽然我们法医工作似乎更脏、更苦、更不被理解,但至少我们还能享受侦案时抽丝剥笋的挑战性,以及破案后的成就感;至少我们更容易收获那一枚枚勋章。不过,无论是法医,还是派出所民警,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胸中对这份职业的热爱。

    看着派出所所长才四十多岁就有些佝偻的背影,我叹了口气,重新抖擞精神,转身走进了解剖室。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每次看见婴儿的尸体,我还是不禁一阵心痛,这似乎成为每一名法医的通病。

    婴儿穿着的纯棉内衣已经被脱了下来,放在解剖台旁边的操作台上。这一次衣着检验没有那么复杂,我也只是仅戴着一层手套,摸了摸衣角,感觉到衣服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