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坠留下来的木盒做工其实并不精致。
他的指腹抚上花纹时,能明显觉得粗糙、扎手。
可他却很固执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薛兰令在看窗外。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坐在这样的地方看窗外。
有花有树,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倒挂在树上喝酒,喝得满面通红。
然后他从回忆里醒来。
他总回忆到这里,就不愿再继续。
至极的痛藏得太深,挖出来时,也许就是人死的时候。
越苦痛的越不愿宣之于口。
薛兰令垂下眼帘。
木盒在桌上,在他手里,挂锁组成了一个坠字。
他看着它,又将它打开。
第三封信里,明玉坠写下了酒鬼以前酿酒的方子。
她取笑道:“大哥总说,虽然我爱喝酒,但不能让少主这么早就会喝酒,所以我酿了很多酒,等着少主长大成人,便和他痛痛快快饮上一场。可大哥喝酒能干,酿酒却是个外行,他酿出来的酒里,十坛有十坛都是坏的。于是我抄了他酿酒的方子,告诉他,我总有一日要把这些交给少主,让他好好看看,酒鬼的酿酒方子。”
薛兰令看到这里,再往后一页翻阅时,却不再是明玉坠对酒鬼的取笑。
她的这封信,与前两封本无太大的区别。
她死前走下的路,都是为他铺路,她没有跟在他的身后等他披荆斩棘。
她走在他的前头,先为他拔出血淋淋的荆棘,让他接下来的路能走得更通畅些。
明玉坠道:“我之生死本就不该生,又早该死,可死亦要有所价值,有所利益。我一路所结交的江湖义士共有十人,他们皆是有侠义心肠,也见过世态炎凉的过来人,我救过其中四五人,三娘最为拥戴我,也最适宜为少主所用。”
“前往渭禹城前,我曾于众人眼前议论过陨星坞与神梦阁一事,此事少主可作用文章,我之身死绝非秘密,在此之前,我亦与众人言说,若我身死,必因人寻仇,如此,他们自会与少主结盟。”
“白阳山庄之事,是黎明达的命中死穴,轻易不可碰触。我不知教主的棋局已经下到何处,只能在此提醒,若非一击毙命,最好继续忍耐。”
她把许多事情都想得很好了。
结交的江湖义士,有何性格,是何名姓,爱好为何,又曾经历过什么,洋洋洒洒写满纸页,将能重用的写下了,又将只可信不可多用的列出。
她真心实意为了他好。
可她却不知道,他并不需要。
薛兰令至始至终在一个人下这局棋。
他下棋时,就不会想要更多的棋子。
他喜欢用最不起眼却又最重要的棋子来下棋。
人多势众,虽然事半功倍,却也容易生出无数事端来。
所以她认为可用的,他会用,却也不会用。
她走到他前头,为他斩断荆棘。
她走到的却是另一个前头。
他的野心远比她想象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