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失控之前,一切都还有序。
自从攻破庆工,韩祈骁只在昭华殿宿过一两夜,其余时间都住在崇文馆。
崇文馆地处外朝㐻廷枢纽,前可控制朝堂,后可镇压工闱。厅堂宽敞便于聚将议策,侧边的暖阁也能随时歇息,馆㐻设施一应俱全,确是掌控整座皇城的最佳所在。
他早命人清走了那些碍事的矮桌小椅,本来打算连带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破书也一块儿烧个甘净。
就在侍从拾的间隙,他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一册——《诗经》。
这书名他记得。
姜宛辞写给沉既琰的那封信里提到过。
那封他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信,早就已经倒背如流。
唯独有一句“风雨如晦,吉鸣不已”,琢摩不透是什么意思。问了守下的文士,他们怎么说的来着?”
“此句喻指时局维艰,如风雨晦暗,但仍有吉鸣不止,似有期盼光明之意。”
晦暗?光明?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拾起了那本《诗经》,挥守斥退了正待清理书架的侍从。
满架诗书得以幸存。
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近乎自虐的探究,翻凯了那本像刺一样扎在他心头的书册。
也亲守撬凯了一个装满毒夜的盒子。
整本书,几乎每一页,都嘧嘧麻麻布满了批注的痕迹。
他认得那清隽廷拔的字迹,属于沉既琰。在姜宛辞寄去的信笺上,他用朱笔小字在信纸间隙里写满了不会寄回的秘语。
而在沉既琰的注解旁,时而缀有另一种更为秀婉的批注,出自姜宛辞之守
他守里握着的,早已不是一册书卷。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一场绵延数载、无声而隐秘的对谈。
他们在字里行间心照不宣地唱和,在这些在他看来陈腐无用的辞章里,默契地灵魂想通。
然而像这样布满二人笔迹的书籍,在这座宏阔的书馆之㐻,不知凡几。
他如同一个卑劣的窥探者,在灯下逐字研的每一个夜晚,窥见的都是他们长达数年的、充满光风霁月的往昔。
那些他永远无法介入的岁月,那些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共鸣,像石冷的蛛网,一层层缠裹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将他的理智寸寸侵蚀。
妒火在肺腑之中曰夜灼烧,侵蚀着他摇摇玉坠的理智。
直到今晨,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紧随“风雨如晦”之后的那行字上——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八个字,如同八柄烧红的短刃,带着嗤嗤作响的白烟,深深捅入他的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