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背对着白海青,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又给办公室的绿植浇了水,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挥挥手走了。
他没有看白海青的眼睛。
12月30日凌晨,季末来到了那栋当初躲了五天的烂尾楼。
在这里,他艳羡地看着哥哥和他的朋友们玩耍。
在这里,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把哥哥从边区拉回来,不计后果。
在这里,他想明白了即使哥哥知晓前因后果,也不会愿意为了自己活命而间接害死另一个人。是他自作主张替哥哥做了选择。
也是在这里,他包庇了那个被通缉的流浪汉,原边区基地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
在这里,他知道了罗主任要自杀,并且没有阻拦。其实罗主任可以不用死的不是吗?只要他呆在原地看着他,他也死不成的吧。
烂尾楼里阴冷潮湿,四处黑霉。季末推开通向顶楼的门,本来是结实的金属现在锈得透风撒气,一碰似乎就要散架。
他突然想通了罗晓鸣为什么要选择上吊,在烂尾楼里上吊还不如从楼顶跳下去方便。
——因为罗主任要留全尸。
只有留下全尸,才能确定身份,做实自己是畏罪自杀,给儿子洗清嫌疑。
季末指尖拈着铁锈,轻轻吹了口气将它吹散。
又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他不想再做了。
季末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见到罗主任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情形。活下来的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会憎恨季末,就像哥哥一样。因为有感情的缘故,活下来的人都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这种强烈的情感,季末一直在努力剥离。
他已经承受不下去了。
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生日。
季末眺望天际线。冬日里很少有真正的艳阳天,惨白地亮着是常态,似乎是在酝酿一场雪。无边无际的衰败灰白,季末想,那才是生命的底色。此刻,天色正在渐渐亮起来。
罗主任,你把凳子最后踢开的那一刻,解脱了吗?
你现在快乐吗?
一阵冷风吹过,季末的眼睛迎风落泪。他突然想到对于死人来说,活人不再重要;死亡是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做的最后一件事,除此以外,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再重要了。况且有些死亡是有益处的。
比如罗主任救了自己的儿子。
比如……
如果自己死了,那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毕竟……作为有预知能力的人,自己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虽然这个猜测季末从来没有对白海青说过。
季末探出头往楼底看。
烂尾楼高大破败,然而底下的马路却仍然有零星的路人走过。太阳渐渐升起,行人慢慢只多不少。如果贸然往下跳,万一砸到人,那不就又害了一条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