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元景孤身离京时并未带走小柳,他虽还留在长宁殿伺候,可没了皇帝这座靠山, 日子过得大不如前,如今骤闻召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到了御前, 虽看到旁人给他打的眼色,泪水仍是止不住。元景才要开口吩咐,忽见他满面悲容,皱眉道:“你怎么了?哭什么?”
小柳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俯首道:“奴才是太高兴了,陛下睡了这么久,总算醒了。”
元景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行了,知道你心疼朕,起来吧。”
他与小柳说话时亲昵如常,先前那场背主之事,似乎已经忘了个干净。只是这过程中,全然没朝楚驭多看一眼,好似这一场大病之后,从记忆里消失的,只得他一人。医官们也知事有不对,可见到摄政王双目如着血色地站在一旁,又岂敢多言?
少顷薛乙也被召了过来,他一进门,就将所有人赶了出去。楚驭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目光深深地望着里面。
方青心里阵阵难过,他轻声安慰道:“陛下昏迷了这么久,许是一时睡糊涂了,等薛太医给他瞧了,或许就好了,陛下能冒险相救,证明他心中还是有您的,总不至于将您的事全忘了。”
楚驭忽然极轻地开口道:“他不会想起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薛乙出门之时眉头紧锁,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在斟酌用词。楚驭已开了口:“陛下身体如何?”
薛乙道:“身体倒是已无大碍,细心调养一阵即可。只是……或许是这毒性太过凶猛,陛下又没能及时服下解药的关系,他如今心智昏昧,将从前许多事都忘了个干净。”他顿了顿,看着楚驭道:“陛下已经记不起您的事了。”
方青急道:“王爷陪了陛下这么多年,怎么会记不起,您……”
话说到一半,却被楚驭打断了,只得退到一旁,楚驭的声音已恢复平静,他又朝里面看了一眼,哑声道:“我知道了。”就此转身离去。
楚驭归京时,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元景这一忘,倒省了许多麻烦。先前追随楚驭的人,听闻天子将要病愈临朝,大为惊骇。在逼宫之乱后,唯楚驭之令是从的殿前司统领蠢蠢欲动,只因京郊十二万禁军尽数入城,拱卫在皇城内外,这才按捺着不敢发难。
楚驭连夜召见了几名亲信,谈及天子病愈后失忆,已然忘了这些旧事,众人只是不信,其中一人道:“只怕是陛下的计谋,哄得咱们放松戒备,也好一网打尽。”有那脾气火爆的,一听这话便急了:“要我说,天子病了这么久,哪里还能临朝理政?王爷战功赫赫,正是天命所归,当以天下万民为重,辅佐年幼的太子,执掌朝政才是!”
楚驭本还闭目不语,闻言却睁开了眼睛。烛光之下,只见他目光深幽如渊,众人一时间缄了口。片刻之后,只听他缓缓道:“元承尚未归入宗祠,还算不得太子,以后这些话不必再说。那些传言你们都听到了吧?”
一人壮胆道:“都是些坊间谣传,百姓们向来听风就是雨,想来做不得数。”
楚驭摇头道:“是真的。如今天子的威望已是今非昔比,就连神武军里,也不乏唯他马首是瞻之人。若论计谋胆略,我实不如,又谈何替他临朝理政?”
殿前司指挥使急道:“那咱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楚驭轻笑了一声:“京郊十二万禁军已入城,陛下若心存肃清党羽之意,诸位还能好好坐在这里么?”晚风透窗而过,吹得烛光明明灭灭,博山炉中白烟吐息,他眼底也似蒙了一层雾气:“从前的事,他已经彻底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