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拾萤注意到他:“有事?”
宋敬原说:“你去蓬山路吗?”
“今天不去了,我得回去收拾——”
“我的意思是,这两个月,住蓬山路。”宋敬原意简言赅。
路拾萤一怔:“你师父的意思?”他以为是宋山希望他在身边,随时指导篆刻手艺。
宋敬原皱眉,心想:其实是他自己的意思。但他点了点头,把锅推给宋山背。
路拾萤说:“也不是不行……你不是不喜欢和人一起睡?”
宋敬原拧起眉头:“你到底来不来吧。”
路拾萤笑盈盈揽他的肩头:“走吧。陪你回家。”
路拾萤刚搬进蓬山路这天,宋敬原难得做了好梦。
他梦见刚到蓬山路时,宋山教他写字。学字先学握笔,宋山告诉他,从古至今,习书大概分为两种握笔法:单钩斜执、双钩直执。
那时他太矮了,踩着板凳,也才将将够到石桌边缘。宋山一手扶着他,一手把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握,将他的小手拢在掌心,教他无名指内抵笔杆,微微虚握。
“中、正,是握笔的要领,是势意的要领,也是做人的要领。”宋山垂眼,凝视宣纸上淡淡墨痕,如此说道,“这两个字,你给我记一辈子。”
而那时也正是江都晚夏,后堂的池水中开满一片荷花。苏柏延放学回家,推门而入,一下愣愣站住了。而他见到陌生人,立刻往宋山身后躲。宋山失笑,把他推出来。他指着苏柏延告诉他:“叫师哥。”
一切好像只是昨天。
宋敬原一肚子坏水,自己醒了,没喊路拾萤,悄悄到堂下练字,算是早功。
于是等路拾萤下楼时,他已临了两帖赵孟頫《后赤壁赋》,正研墨,准备写一张瘦金体消遣。
路拾萤就挨了骂。
宋山煮好南瓜粥时说:“明天早上六点,别让我等你。”
路拾萤乖乖“哦”了一声,知道这是宋山的第一个规矩。
宋山的规矩,说多不多,说严不严,只是每日定了功课,晚上查验。其余时间,不管你做什么,别把蓬山路炸了就没事。于是少年人白天写字、练篆刻的冲刀十三法、看印谱与画册,穿插着写写暑假作业,晚上起风,天儿不那么闷热,就骑车在江都城乱转。
路拾萤天生飞行员的料,平衡感好,敢松开两只手蹬车板。宋敬原有些嫉妒,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马戏团出来的。”路拾萤并不和他计较,手把手教他半天,觉得宋敬原实在太笨,一蹬腿跑了。
宋敬原只好在后面追。他们沿着街边骑上过江大桥,两岸夜色如星星灯火。停在路灯下等车时,暖光醉人,照在脸上,心神意乱。而等从坡上往下冲时过隧道,风猎猎向后刮去,吹得路拾萤的工装衬衫鼓鼓飞舞,身影如新生小燕一般,宋敬原心里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