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很快发现他是在写字,或者说是记录着什么。
这里仍然是一个噪杂、市井、混乱又燥热的世界,到处是穿着拖鞋叼着烟的搬运工,他们有的穿梭于街市之间,有的躺在板车上等待下一次雇佣,或者干脆蹲在阴影下凑做一团打纸牌。柯屿记得很快,俚语、脏话、微表情、抖腿的动作和输了钱插着腰摸脑袋的无赖窘迫。
他站着低头写字的模样漫不经心,当镜头对准他时,一种从容的孤独从画面深处涌起。
商陆眼神动容。
……怎么可能?
是有无数的天才演员可以仅凭眼神、姿态、身体动作来完成一种氛围或者故事感的营造,但这一切看似轻巧的背后是精妙的轨道机位、光影的设计、道具的陈列和背景的布置。任何一帧漂亮的镜头,推到镜头前的是演员,镜头后却是无数个无冕功臣有条不紊的配合。电影是造梦的艺术,落脚点是梦,但发力点是“造”。
而柯屿甚至都不知道机位隐藏在哪里。
摄像机运转五秒,商明宝来电,中止了拍摄。
“商明宝,你最好是有正经事。”商陆冷冰冰地说,一边往柯屿的方向撇去一眼,发现他也同时拿起了手机。
“什么嘛,人家想你了不行吗?”
商陆不耐烦地冷笑一声:“钱又花光了?”
她才刚成年不久,又是砸钱追星又是买买买,自从过年以后零花钱就被卡死,每个月都要靠跟几个哥哥姐姐撒娇来度过难关,这里借几万,那里赖几万。大哥大姐虽然最有钱,但是两人如父如母,不爱惯她臭毛病,二姐做实验一闭关就是十几天,到头来每每还是商陆倒霉。
“人家今天看到一双鞋子好漂亮,羊皮摸起来比我的大腿还光滑,要五个阿嫲绣一千二百个小时才绣得出一幅鞋面,不买下来怎么对得起死掉的小羊和眼睛都要绣瞎的阿嫲……”
商陆:“……”
“借我啦好不好,马上下个月就还你。”
“多少?”
“十三万六千八百九十九。”商明宝乖乖巧巧地回答。
过了会儿手机转账十三万六千九百,商陆边看着柯屿走出店外,边说:“多一块不用着了。”
商明宝气急败坏:“多转几万凑个整穷死你啦?”
“大小姐,从一月份到现在您已经累计欠款一百——”
“啊!我不要听!”
商陆笑了一声,一边懒洋洋地教训她,一边跟在柯屿身后绕过巷口,走上小街。他走得不快,好像并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商陆眼看着他做了个拉下口罩的动作而后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包烟。点烟的时候他站住了,从背后看,他微微过脸,脖颈顺带着稍低了下去,露出干净的一截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