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朱斯年便也不讲道理,雪芳上上下下这么些女人,怎么说得好像靠着锦玲一个人?姆妈你要是真不肯,我只好上租界会审公廨去说理。
朱律师才是开玩笑,堂子里有什么道理要去会审公廨说?姆妈骇笑。
朱斯年倒也不急,折起长衫袖子,手指点着茶几,侃侃而谈:无论大清律例还是六法全书,人口买卖均是禁止,更不用提租界法律,你扣着锦玲不放是什么道理?
笑话,我哪里买卖过人口?凡是我这里的女孩子,全都付过身价银,有亲生爹娘按过手印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是过继给我做女儿的。姆妈一听也是有些恼了,只是顾忌朱斯年的身份,脸色要变未变。
朱斯年也不相让,一副当真要诉诸公堂的样子:不瞒你说,锦玲此时已在华界住下,要么我们一道去华界法庭讲讲道理,你逼迫养女为娼是什么罪名?
书寓在法租界是合法生意,到了华界却又是另一种规矩。姆妈话说不过朱斯年,不由气结,实在搞不懂这十来年的老客人今日究竟发的什么癫。
她嗤笑一声反问:朱律师,你是文明人,与娼妓堂子打这种下作官司,也不怕辱了斯文么?
什么是斯文?什么是下作?这上海滩谁不知道,我朱斯年这个人向来只看法典上怎么写。至于那些穷酸先生口中的判语,与我有何干系?朱斯年却全无所谓,但语气倒也和缓了些,是打一下撸一下的意思,他起身拖了张凳子,拉那鸨母坐下,话说得似是推心置腹,我是雪芳的老主顾,知道姆妈你是个明理的人,这道理与其去法庭上讲,还不如我们今日在这里讲清楚,有钞票打官司,还不如留着吃用,你说对不对?
说到此处,他便以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下一个数字。
姆妈斜睨一眼,脸上不忿,用手巾一把抹了去,写上还价。
朱斯年亦不买账,再抹,再写。
双方总不下七八个来回,才把锦玲赎身的价码定下。
出了雪芳的大门,朱斯年又坐着那辆招摇的劳斯莱斯汽车去找唐竞,将讨价还价的过程全部复述,言语间竟不乏得意之色。
唐竞也是输给他,心想自己早就做好了破财的打算,哪怕姆妈坐地起价,他也认了。可朱斯年却不愿意,说自己既然打了保票一定帮他办成这件事,这价钱也必定是最好的。
何必这样周折?唐竞无奈笑着,心道你朱律师又不可能再也不去会乐里消遣。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一向相好的沐仙怕是也要大闹一场。而且,光顾书寓不仅是朱斯年的个人爱好,也是打探新闻、搜罗律师业务的渠道,要是因为这件事与雪芳搞僵了关系,坏了十几年在这烟花柳巷重金砸出来的慷慨名声,实在是不值当。
不料朱斯年却突然静下来,蹙了眉,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口中喃喃道:今日这番话,我存了多少年了,就算不是为了帮你,不是为了锦玲,也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