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挡在前面的旅客散了一些,唐竞方才发现她正与身旁一个男人讲话。那是个穿白色亚麻西装的外国人,高瘦文雅,三十岁上下。她与那人对视需得抬头,一双眼睛这才从帽檐的阴影下露出来,带着些笑,显得眼梢格外细长。
许是察觉到远远投来的目光,周子兮也望向唐竞,然而目光触及,却只是朝他微一点头,便又笑着回到那场谈话中去了。
那一刻,唐竞的心跳恰如码头上的挑夫卸下肩头重担的那一下,而后又虚悬在半空,看着她慢慢走近。
等到下了舷梯,与他不过几步之遥,她却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是与洋绅士道别,像是别过一个好心路人。那洋绅士倒有些依依不舍,又躬身啰嗦了半天,才将手上一只箱子递过来。
唐竞伸手去接,周子兮看一眼他的手杖,轻声问了一句:你可以吗?
一瞬间,唐竞简直要给她气死。身后两个保镖已经靠上来,但他还是自己接过那只手提箱,一路拎到车上。她成心走得慢一点,落到后面,在他身后看着他。而他在心里骂吴予培失信,但其实也没什么好骂的,枪伤的事她早知道了,看见他也只不过多一句怜悯而已。
等到上了车,两个保镖在前面,他们俩坐在后座上。位子宽阔,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唐竞觉得,周子兮仍旧看着他那支手杖。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车子开出去,她只是问:我住哪里?
半岛酒店。唐竞回答,原本想好的那一番遮掩便全都白费了。只是极其普通的一问一答,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忽略她的措辞,我,而不是我们。
我想去浅水湾,我朋友住在那里。她又开口。
就是刚才那个?他问,方才在舷梯下就听见那人说起浅水湾,口音像是英国人。
是啊。周子兮点头,并不解释。
一起从马赛回来的?唐竞又问。
这个是上了船才认识的。她回答。
这么说还有另一个?他简直想笑。
对,另一个直接去上海了。 她又点头。
中国人还是法国人?
混血,一半一半。
他静静笑了一下,太过细节了反而当不得真。